海德格尔论教育 | 构想最深刻的人,热爱最鲜活的东西
在关于小孩的教育上,埃尔福丽德和自己的公公婆婆就天主教信仰的问题产生了抗争,尽管马丁和她都以天主教礼结的婚,但她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新教的教育。对此,马丁表示了绝对的认同,并在信中提到,决心和埃尔福丽德一起迎接着他们的孩子发光的年轻的灵魂,“引领它、带着它,给它上帝想要的、最珍贵的生活条件,让一个生命从我们当中成长出来,让它继续长大,把向着上帝的方向深深根植入它的心灵,连同强劲的行动意志一起,在有意义的人类生存的影响联系之中”。下述片段摘自《海德格尔与妻书》,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版,第75-82页。
1
努依隆蓬,1918年8月28日
我心里最亲爱的小心肝:
现在我坐在了我们一起共同建筑起来的舒适的小木屋里,这里装潢得非常可爱——(你不久就会得到一张小的图片以及相应的介绍)。我们来到这里的行程非常有趣——周日的时候,我们取道卢森堡来到了朗威——从那里我们又去了朗固雍——这里一切都很好——但是到处都是弹痕——从那里我们再到了蒙梅迪,在那里待了两天——直到我们从那里的军事气象站里收到了最近的消息,据我所知,蒙梅迪的贝伦贝格——格斯拉在空袭中被打中了——我看了战地医院——就在火车站旁边——不负责任,也不好——昨天我们用大货车带着我们的仪器来到了这里——在附近我立刻遇上了28师的(巴登的)人。我们大约在村子(350人左右,现在只有80人在那里)外面,离凡尔登18公里的地方——有着漂亮的树林和草地的高地——是个海拔很高的休假区,我也在这里平躺疗养了一下——9月1日,我们就正式开始服役了——每4天我会休息一天,然后可以做点我的事情——此外服役也不算很辛苦因为这里的人们工作都干得挺好——我们这里的头头是个地质学家——今年春天刚刚在蒂宾根博士毕业,他今后想在大学里面当教授——他告诉我,会想办法让我能有好点的条件工作的——
现在就是放在我面前令我最最愉快的事情:你的信终于来了;我努力让自己耐心等待你的来信,现在它来了,这种喜悦就越发的大了,纯粹而满足。在野外的战地生活有种奇怪的严肃感——安静——有启迪——值得信赖的——危险对我们而言却几乎没有——没有空袭,因为我们处在很偏僻的地方——
在我的床上方(钢丝网上面有棉花口袋,还有帐篷和棉被)我搞了一个小书架——上面还有几张从柏林腓特烈皇帝博物馆来的荷兰大师的画。另外我就希望有一张你的照片(我们两个人的照片——就是结婚那天的照片),我是不是要不到了还是?另外一个小的镜框——然后就是你的那张穿着连衣裙站在向日葵旁边的照片——
然后最好能帮我打听一下,是不是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书在这里都保存得很好。
晚上的时候我就能完全和你在一起,我亲爱的——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坐在阳台上——在夕阳里谈论着,一起快乐地笑——现在我更是特别想和你在一起,然后听你跟我讲小约尔克——现在我很快就能了解到很多深刻的、神秘的以及可爱的事情了——我把你静静地锁在我的双臂间,长时间地深深地注视着你的眼睛——热忱地吻你——我要是能听到你可爱的声音该多好啊——晚安,我亲爱的——
完全属于你的小黑人
刚刚端上来的是煎土豆!——这里的伙食看起来不错。因为我们常常也能得到果酱,我希望每天能有150克一小瓶,同样还有黄油。
洗澡是在村子里面。
2
努依隆蓬,1918年8月30日
我心里最亲爱的小心肝:
今天一大早我有任务——但是我还是想忙里偷闲地跟你说声早安——太阳刚刚升起了,高原上阳光澄明——草场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有了一丝秋意;气氛是非常独特的:在暂时的存在之上有一种宁静的愉悦——同时却又给人一种对于本真存在的希冀——严肃的顺从于对很多既有舒适体验的缺失,却又渴望和确信相互的思念——强烈的幸福感和对消弭时空隔阂的爱恋的向往——感知内心深处纯粹的归属感,世人之中独最爱你——正是这纯粹而又简单的拥有的快乐让这周围破败、原始、粗犷以及无意义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活跃而生动了起来,而且这种变化是默默地——并不仅仅在于这特别被唤醒了的爱的精灵的回忆行为和渴望的态度——此外今天还知道了这份有着神圣生活任务的爱情的存在——知道了彼此相互间渗透入对方,知道了通向最大可能的完满的进程——“构想最深刻的人,热爱最鲜活的东西”这句话出自荷尔德林的一首诗——荷尔德林现在是我一个全新的阅读体验——就好像我现在以完全初始状态的去慢慢接近他。
小心肝——寻找向日葵,要把它们带给你——1915年12月11日
所有这些氛围的关联和重要性都能很特别地对我自己的工作施加影响——我希望——当一切都重归正常的时候,我能很好地继续这些。
此外,我在这里有非常强烈的从事文学创作的冲动——显然,我现在还不很清楚,我是不是需要具体地来实施这一想法。
现在我已经离把你的信拿在手里的瞬间越来越近了。我们每天都会在晚上的时候收到邮件——
你给我寄来东西的时候,一般都是小饼和白糖(也许这些东西我从家里收到更好),然后再给我放上些霍夫曼滴剂或者类似的东西;我有点难适应这里的食物,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我们住的小木屋下面也有老鼠,棉被里面也有跳蚤——我们得好好整理一下才行——
我们每天中午喝一次汤(里面有大麦茬和肉),晚上有咖啡,然后还有黄油或者果酱或者香肠——我想看看事情的发展如何——我是不是能胜任——我觉得,只要多睡觉那么就算是时间了——我们有很多分支的电话站点——这让我觉得很有趣,而且我想我回来的时候应该可以很正规地使用电话了。
今天清晨在小阳台上多么美好——我若能又在你的身旁——你端来了茶——对了,小约尔克怎么样了——最近我常常在想着我和他一起玩耍的美好画面——我已经殷切地盼望着你向我讲述的画面了——给我多讲点吧。
我很爱你,我的小心肝
然后热忱地吻你
你的小伙子
埃尔福丽德又必须和自己的公公婆婆就天主教信仰的问题抗争,尽管马丁和她都以天主教礼结的婚,但她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新教的教育。
3
努依隆蓬,1918年9月4日
我心中最亲爱的小心肝:
衷心感谢你的三封信——我已经对于它们所关涉的重大决策有所准备——决定也已经做出——并且是完全发自我的内心的——从我生命的方向,从我的意愿中产生出来——当我们在谈论的时候,可能我们只能让必要的严肃和对于所要求事情的权衡在此缺席——但是今天以及上几周里,当人们被缩减他最简单和最本原的存在时,那些蝇营狗苟的标准以及小心翼翼的关注就不复存在了——当生存在极简的状态时,被赋予的意义就会相应地更加直接、强劲而毫无歧义地相互靠近。
我以前全部的不安全感、不真诚和犹豫不决就是一个超天主教的教育的结果,并且另外一方面,我总是试图使用无法获取的手段来打破它。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我的家庭中(在此我并不是想指责我的父母),特别就是因为那里与神父的家有着那么密切的联系——最终,一切都在于天主教体系中的那种内部的不自由——以及那种要求摆出无比虔诚姿态的粗暴态度。
所有这一切我今天都看得非常清楚了。
与之争辩是毫无意义的,即使我的父母有着更高的教育水平,也于事无补——他们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并且没有人从那种环境中逃逸出来。如果我现在要求他们能够信任我自己严肃的意愿以及决定的话,他们也许完全不会把我的要求当回事儿,甚至会认为我轻率、羸弱、不可思议并且不够顺从。因为他们并不理解这种所谓的自由的内心决定以及拥有相应的承担其后果的意志的可能性,所以他们把所有不符合他们的(即使不是自由的)意志都评判为不顺从。这同时就导致了我既不感谢他们,也会忘记自己的义务。
你洞见到了整个悲剧——没有出路,甚至连缓解的余地也没有。
然而自我的决断有着真诚与内在的价值(die Wahrhaftigkeit u. den immanenten Wert der eigenen Entscheidung),尽管它还不能带来精神解放、统一的生活的勃发以及丰富的我未来的家庭生活构成可能性。面对被强加的传统体系而做出自己的决断的独有价值要求贯穿对整个悲剧的体验。尝试寻找安慰的理由是徒劳无功而不合适的,它必然一再地由不间断的寻找和追踪最自我的发展方向而重新承担起来。
我们在此不会迷失方向,这是我内心最深处的信仰——但是我们最终走到哪个目的地,又抑或是否真实存在这样的目的地——我们还不想立刻揭晓答案。我分享着你的幸福当中很大的一部分愉悦——以及你灵魂中的那种无拘无束,我想再和你待上一个小时的时间,把你拥在怀里,凝望着你的眼睛,和你一起下定决心迎接着我们孩子发光的年轻的灵魂,引领它、带着它,给它上帝想要的、最珍贵的生活条件,让一个生命从我们当中成长出来,让它继续长大,把向着上帝的方向深深根植入它的心灵,连同强劲的行动意志一起,在有意义的人类生存的影响联系之中。
而现在,这样的誓言却要以另外的形式说出——在远离你的地方,在另外一个圈子里,在这里生命不再重要,在这里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挂着不同样的表情,有着一种精心计算和尽在掌握的特征,在这里远离舒适——最让人难堪的履行兵役,责任意识意味着我们每天从早到晚的主要内容——在这里对于每一支花、每一缕阳光、每一个平和的笑容以及战友们的一次善意都会突然涌起简单而巨大的谢意——在这里完全体会到了天堂的幸福,它包含在一种对于最亲爱的和最忠诚的思想之中——在这里才体会到“故乡”:成为正直的人、完全免除按照上帝的意志来构造和教育人的意志,并且从此之后被固定并且在它的价值上不断提升。
并且这誓言能够以你的生命意识让我们两个都快乐而强大。
在忠诚的爱情中
你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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