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资本主义中的平台战争
平台战争
本文来源于《平台资本主义》第三章
作者: 尼克·斯尔尼塞克
出版社: 广东人民出版社
原作名: Platform Capitalism
译者: 程水英
出版年: 2018-7-1
如果说平台是数字经济的新兴商业模式,那么在资本主义的漫长历史中,它们是如何出现的呢?特别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资本主义的一个根本驱动因素——资本主义内部的竞争。在第一章中,我们阐述了长期低迷的背景——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全球经济一直受到制造业产能过剩和生产过剩的困扰。由于企业不愿也无法破坏固定资本或投资新的行业,国际竞争稳步持续着,随之而来的是制造业产能过剩的危机。在这种情况下,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开始试图通过一种“资产价格凯恩斯主义”来剌激经济,这种“凯恩斯主义“通过降低利率来产生更高的资产价格和财富效应,从而引发更广泛的经济增长。这导致了20世纪90年代的互联网繁荣以及21世纪初的房地产泡沫。今天,正如我们在前一章所看到的,“资产价格凯恩斯主义”仍在迅速发展,是当前对科技初创企业的狂热背后的根本驱动因素之一。然而,在大放异彩的新技术和光鲜亮丽的应用程序界面背后,这些新公司对资本主义有什么更广泛的影响呢?在本章中,我们将回过头来看看这些新公司在长期低迷的经济环境中所表现出的趋势。有人认为,资本主义通过创造和采用新的技术复合体而重新发展:蒸汽和铁路、钢铁和重型工程、汽车和石化产品以及现在的信息和通信技术。我们是否正在见证一种新的基础设施被采用,它能使资本主义奄奄一息的经济复苏吗?在数字时代,竞争会继续存在吗?还是我们会走向新的垄断资本主义?
在网络效应的影响下,垄断的趋势是建立在平台的DNA上的。在一个平台上互动的用户越多,整个平台的价值就越高。此外,网络效应往往意味着早期的优势会固化作为行业领袖的永久地位。平台也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可以连接并整合多个网络效应。例如,优步受益于越来越多的司机以及越来越多的乘客的网络效应。领先的平台也会有意识地在其他方面使自己保持不败。数据收集的优势意味着,公司可以访问的活动越多,它可以提取的数据越多,从这些数据中产生的价值就越大,因此它能获得的活动也越多。同样地,从我们生活的不同领域,获取大量的数据使得预测更加准确,这也剌激了一个平台内数据的集中。我们让谷歌访问我们的电子邮件、日历、视频历史、搜索历史、位置……由于把每个方面的信息都提供给谷歌,所以我们会得到更好的预测服务。同样,平台旨在促进互补产品:为安卓开发的有用软件,会让更多的用户使用安卓,从而引导更多的开发人员为安卓开发,诸如此类,形成良性循环。平台还设法建立起与竞争对手相隔离的产品和服务生态系统,比如仅适用于安卓的应用程序或者需要登录脸书的服务。所有这些动态都将平台变成了垄断组织,并对越来越多的用户和他们产生的数据,进行集中控制。通过观察这些垄断企业如何整合广告收入,我们可以了解它们的重要性:在2016年,脸书、谷歌和阿里巴巴占据全球数字广告的半壁江山。在美国,脸书和谷歌占有76%的在线广告收入,而每一个新广告的收入中有85%也被它们占有。
然而,资本主义不仅为垄断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手段,而且也为竞争提供了更有力的手段。企业形式的出现、大型金融机构的崛起以及国家背后的货币资源,都表明它有能力开创新的行业并颠覆现有的垄断企业。同样重要的是,数字平台往往会出现在受到新竞争对手干扰的行业中。在这种观点看来,垄断应该只是暂时的。然而,今天的挑战是,资本投资不足以推翻垄断;获取数据、网络效应和路径依赖,在压制像谷歌这样的垄断企业的道路上,面临着更大的障碍。这并不意味着竞争或市场权力争夺的结束,但这意味着竞争的形式发生了变化。特别是,这是对价格竞争的转移,举例来说,许多服务是免费提供的。我们来到了一个重要的节点。与制造业不同的是,平台上的竞争力,并不仅仅由成本和价格之间最大差异的标准来评判。数据收集和分析,也有助于对竞争力进行判断和排名。这意味着,如果这些平台希望保持竞争力,它们必须加大对数据的提取、分析和控制,而且它们必须在固定资本上进行投资。尽管它们的基因驱动趋向于垄断,但目前它们面对的是由其他大型平台组成的日益激烈的竞争环境 。
趋势
由于平台是基于数据的提取和网络效应的产生而形成,所以这些大型平台的竞争动态,会呈现一定的趋势——提取的扩展、守门人的定位、市场的融合以及生态系统的封闭。随后这些趋势将继续在我们的经济体系中得到巩固。
在某种程度上,平台的扩展是将用户引入网络,并提供服务交叉补贴来驱动。如果某一项服务可能吸引消费者或供应商进入该平台,那么一家公司可能会开发工具来实现这一功能。然而,扩张也是由用户需求以外的因素驱动的。其中一个因素是进一步提取数据的驱动力。如果收集和分析这些原材料是这些公司的主要资源,并赋予它们竞争优势,那么就有必要收集越来越多的原材料。正如一份报告所指出的:“从数据生产的角度来看,活动就像是等待被发现的土地。无论谁先到达那里,拥有这些土地,就能待有土地上生产所需的资源——在这种情况下,数据即财富。” 对于许多这样的平台来说,数据的质量不如数量和多样性更让人感兴趣。用户执行的每一项操作,无论多微小,对于重新配置算法和优化流程都是有用的。这就是数据的重要性。许多公司都可以将它们的软件开源,并且由于持有数据,所以仍然保持着它们的主导地位。意料之中的是,这些公司一直是多种产业的资产购买者和开发者,这使它们能够扩大获取信息的能力。例如,与大数据相关的并购,在2008年至2011年期间翻了一番。大量过剩的闲置资本,使这些公司得以建立和扩大数据提取的基础设施。
这是我们应该了解的背景,即对消费者物联网(IoT) 进行重大投资的背景。在这个物联网中,传感器被放置在消费品和家庭中。例如,谷歌对住宅供暖系统Nest的投资,在被理解为数据提取的延伸时更有意义。亚马逊的新设备Echo也同样适用,它是一款永远在线的设备,用户可以在家中使用。在提到它的名字时,Echo会回答问题,而且它也能记录周围的活动。不难看出,对于试图理解消费者偏好的公司来说,这可能是有用的。类似的设备已经存在于许多手机中,如苹果的Siri、谷歌的安卓,更不用说智能电视的出现了。可穿戴技术是消费者物联网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例如,耐克正在利用可穿戴设备和健身技术将用户引入其平台,并提取他们的数据。尽管所有这些设备,可能对消费者有一定的价值,但这一领域并没有受到消费者强烈要求的驱动。相反,只有当平台驱动的数据记录延伸到日常活动中时,消费者物联网才是完全可理解的。随着消费者物联网的发展,我们的日常行为开始被记录下来:我们如何开车,我们走了多少步,我们有多活跃,我们说了些什么,我们去了哪里,等等。这只是平台内部固有趋势的一种表现。因此,脸书最近收购Oculus Rift VR系统——该系统能够收集用户的各种数据,并将这些信息作为向广告商推销的一部分,也就不足为奇了。
信息平台需要扩展传感器的事实,意味着它正在抵制转向精益平台的趋势。这些公司并不是没有资产的公司,他们花费数十亿美元购买固定资产,还收购其他公司。重要的是,“一旦我们理解了这一点(这种趋势),就会清楚地看到,从实施监控的资本家那里要求隐私或者游说他们在互联网上停止商业监视,就像要求亨利 · 福特用手来制作每一辆T型车”要求维护隐私的人忽略了一点,抑制隐私正是这种商业模式的核心。这一趋势涉及在数据收集方面,对社会和法律可接受的限度的不断施压。很多时候,这些公司的策略就是收集数据,如果引起哗然,就会道歉并回归程序,而不是事先咨询用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继续看到不断有人抗议这些公司收集数据的原因。
如果数据收集是平台的关键任务,数据分析则是必要的关联。数据生成设备的激增创建了一个庞大的新的数据存储库,这需要越来越大型、越来越复杂的存储和分析工具,从而进一步推动这些平台的集中。如果扩大收集数据的能力是这些公司的一项竞争要求,那么开发相应的分析方法是另一件必须完成的事。因此,在硬件、数据库组织和网络基础设施方面的进步,都为在速度和洞察力方面获得了比竞争对手更多的优势,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谷歌最初的成功,很大程度源于它在开创有用的内部软件和创新性硬件架构方面的工作。更独特的是,谷歌设计并构建自己的定制服务器,而不从市场上购买标准服务器,仍然是为了获得竞争优势。而且尽管它最终会发布关于自身操作的信息(这些信息巳经被许多人复制过了),但它只会在获得了明确的优势之后才这样做。正是分析的重要性让我们明白,为什么谷歌在人工智能(AI) 研究领域也投入了大量资金,因为这是开发相对其他平台具有竞争优势的关键领域。谷歌是这一领域的最大投资者,但亚马逊、 Salesforce 、脸书和微软也都在大力投资人工智能。公司也有必要开发整个堆栈,而不仅仅是其中一个领域,例如数据管理或分析工具。从传感器到商品的数据流的瓶颈,是产生更多价值的障碍。结果产生一种趋势,即从硬件到软件越来越多地采用堆栈的所有功能。
这与另一种趋势相匹配,即围绕核心业务部门的整个生态系统的扩张,部分是因为需要在生态系统中占据关键位置。它们不同于传统的特性:既不是横向合并(合并直接竞争的公司),也不是纵向合并(合并在同一供应链中的公司),更不是混合合并(合并类似的和互补的产品供应商)这些合并不那么像传统的福特公司式的垂直整合,也没有后福特时代的精益能力。它们更像是一种根茎式的连接,受一种永久的努力推动,要把自己放在关键平台的位置上。让我们来看一个例子。随着对互联网的访问,从台式电脑转向手持智能手机,对操作系统 ( OS ) 平台的控制变得至关重要。这一转变导致公司纷纷涌入智能手机市场——谷歌追随苹果的脚步,亚马逊和脸书随后试图追赶。为了占领移动操作系统市场,谷歌采用了交叉补贴的传统平台策略,即将安卓免费授权给硬件制造商,以削弱苹果的封闭系统。这一策略奏效了,安卓如今拥有超过80%的市场份额,在任何设备上都是最广泛使用的操作系统。类似的竞争以及随后的业务扩张一直在界面上进行。作为用户与平台交互的主要方式,界面在更广泛的生态系统中占据了关键的中间位置。在过去的十年里,谷歌的搜索引擎一直是互联网其他领域的主要界面,超过了其他任何公司的成就。竞争对手的平台不得不将其业务拓展到新的界面领域,以绕过谷歌搜索引擎这一霸主。其中一种说法是,应用程序内的搜索引擎(而不是开放的网络)正变得越来越广泛。用户可以在亚马逊或脸书上搜索,而不是通过谷歌搜索互联网。如果人们在亚马逊上进入应用程序或者开始搜索而不用谷歌,这些都是对谷歌基本商业模式的威胁 。
各个主要的平台公司都越来越多地将自己定位于自然语言界面市场。在2016年,脸书开始大力推动聊天机器人的发展——也就是说,低层次的人工智能程序可以与脸书平台上的用户进行交流。这也是为什么脸书和其他许多公司,都在大力投资人工智能并开发聊天机器人所需的自然语言的原因。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聊天机器人将成为用户与互联网互动的首选方式。在这个开放的平台上,企业将获得工具开发自己的机器人,创建直观的方式让用户点餐、购买火车票或预订晚餐。用户无需使用单独的应用程序或网站来访问企业和服务,只需通过脸书的平台访问,这将使脸书的聊天机器人平台成为在线商业交易的主要界面。脸书并没有试图与谷歌的搜索引擎或亚马逊的物流网络竞争,而是试图通过主导界面来控制电子商务平台。
这种做法是否可行还有待商榷,但原则是,这些公司以可识别的方式进行扩展,即为了接管关键位置。类似的原则也适用于苹果、谷歌和脸书,即成为支付平台,在任何一种情况下收取少最费用,同时收集数据,并以此来构建经济交易的基础。在地图领域的竞争也同样如此:优步竞标收购了一家地图供应商,谷歌使用谷歌地图作为汽车导航基础,苹果在2012年建立自己的定位服务,而优步有可能创建自己专有的地图服务。其目的是在堆栈中占据一席之地。某些层面更具有基础性,因而更强大,但更难获得安全,也更多地受制于垄断权力进入壁垒。虽然我们可能认为,在堆栈中处于较低位置与更大的权力相关,但事实不一定如此。也许令人惊讶的是,网络供应商(即那些提供电信基础设施的供应商)在平台周围的生态系统中处于低利润位置 。这一位置迫使他们在移动数据方面推行歧视性定价(“网络中立"的终结)来产生更多的收入。一个位置的战略重要性,更多地与控制企业和客户的数据有关,而不仅仅是在堆栈中处于较低的位置。
与传统商业模式相比,前两种扩展趋势给平台垄断,提供了明显的扩展路径,而传统的商业模式则是纵向整合、横向整合或合并。相反,平台扩展的驱动力是需要更多的数据,这就引出我们可能称为“聚合论点”的观点:不同平台公司的趋势越来越相似,因为它们蚕食了相同的市场和数据领域。有很多不同的平台模式都是根据目前特有的经济条件和基于不同领域优势的战略决策而产生的。一个关键的问题是,这些形式未来的发展如何——它们是否会融合到一个联盟体资源平台 (ur-platform) 模式中?还是会通过专业化分工来保待竞争力?鉴于有必要扩大数据提取,并将自己定位于战略位置,公司似乎会被吸引到类似的领域。这意味着,尽管存在差异,但脸书、谷歌、微软、亚马逊、阿里巴巴、优步和通用电气等公司仍然是彼此的直接竞争对手。例如,IBM已经进入了平台业务,收购了云计算的Softlayer以及用于软件开发的Blue Mix。这一聚合理论有助于解释谷歌为何在无人驾驶汽车项目上游说优步,还有亚马逊和微软为何在无人驾驶汽车的云平台问题上与德国汽车制造商讨论合作事宜。阿里巴巴和苹果已经对滴滴出行进行了巨大投资,苹果的合作伙伴关系尤其具有战略意义,因为iPhone界面是打车服务的主要界面。另外,几乎所有的主要平台都在努力开发医疗数据平台。聚合的趋势也引发了激烈的国际竞争——在印度和中国,各平台之间斗争激烈,以决定谁将主导打车软件行业(优步、滴滴、 Lyft) 以及谁将主导电子商务(亚马逊、阿里巴巴、 Flipkart)。按销售额计算,阿里巴巴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子商务网站,而Flipkart 的估值约为150亿美元。在竞争以及之后扩展要求的压力下,我们应该期待这些平台能够根据需要收购尽可能多的公司。即使是像推特和雅虎这样的二级平台,也可能被收购,因为在顶级平台上拥有大量的现金(事实上,微软以26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领英°,获取了数百万工人不断变化的兴趣、技能和工作的数据)。到2015年,全球并购交易的规模比金融危机前的水平高出40%以上,而那些处于领先位置的平台,都在获取与竞争对手竞争所需的资源方面有了重大动作。最终,我们看到了整个领域的融合和竞争——智能手机、电子书阅读器、消费者物联网、云平台、视频聊天服务、支付服务、无人驾驶汽车、无人机、虚拟现实、社交网络、界面、网络供应、搜索以及未来可能更多的东西 。
当撒网式的手段不足以获得竞争优势时,这种方法试图将用户和数据绑定到平台上,通过各种各样的措施,将用户和数据绑定在一起,例如对服务的依赖、无法使用替代品或数据缺乏可移植性。苹果可能是这一趋势的领导者,因为它使其服务和设备互相都高度依赖,并排除替代品(半开放的应用程序商店是个显著的例外)。脸书是这一趋势的又一个明显例证。事实上,脸书成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尽管谷歌通过其搜索技术主导了开放网络,但脸书是一个封闭的平台,摆脱了谷歌的控制。脸书的目标是让用户永远不要离开封闭的生态系统,如新闻故事、视频、音频、消息、电子邮件,甚至是购买消费品,这些都已经逐步地回到了平台本身。在脸书试图通过其免费基础程序将互联网接入印度和其他国家时,圈地运动的形式更加严格。脸书免费提供自己的服务,但其他服务将不得不与脸书合作,并通过其平台有效地将整个互联网封闭到马克·扎克伯格的“筒仓”中。虽然在印度遭到拒绝,但其免费基础服务目前活跃在37个国家,使用人数超过2500万。优步也在有效地建立一个系统,使乘客进入其系统。随着越来越多的服务进入优步,非优步出租车的需求下降,意味着非优步司机的人数减少。随着越来越多的乘客转向优步的平台,非优步司机将会被淘汰,如果他们想要生存下去,他们将被迫登录优步的平台。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乘客——随着在街道上行驶的非优步出租车越来越少,最终保证打到车的唯一方式将是通过优步的平台。工业平台的领域也几乎肯定会分解成一系列封闭的空间,因为西门子和通用电气不能也不愿意彼此沟通。制造商将被锁定在他们选择的任何一个生态系统中。这一点在企业内部竞争中尤为重要:非平台企业被迫使用平台继续经营,这两家公司之间的差距将会扩大。非平台公司将向平台施压,要求它们降低价格,而平台将通过使交换平台日益昂贵和垄断来反击。亚马逊也希望成为一个封闭的平台,与谷歌分离。用户无需离开亚马逊平台,就可以搜索商品、比较、购买 、 跟踪和评论,而不是求助于互联网搜索引擎来在线购买商品。
我们还看到,平台模式推动了从开放网络向日益封闭的应用程序的转变。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越来越多的用户通过应用程序而不是访问网站与互联网进行互动,这也是公司可以扩展和关闭数据收集的一种方式。随着越来越多的用户进入应用程序,这些数据就会被提取出来,而其他平台则会被淘汰。这一趋势也意味着,竞争对手试图摆脱对他人的依赖。比如 Dropbox正花费大量资金将自己从AWS中分离出来,而优步正试图摆脱对谷歌地图的依赖。更深入地说,平台正在构建自己的网络基础设施。例如,谷歌一直在建设自己的私有互联网——浏览器、操作系统、光纤网络和数据中心——在这些地方,信息可能永远不会跨越公共基础设施。同样地,亚马逊的云网络也不是一个私人网络,微软和脸书正在合作建立跨大西洋光纤电缆。因此我们得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这一趋势可能会导致专门的平台放弃通用计算的理念,转而专注于优化它们的服务以及与这些服务相关的租金业务。最后,由于网络效应,主要平台趋于向更大规模发展,加上受市场压力影响而向相似形式融合的趋势,使得它们把封闭作为对抗竞争对手的一种关键手段。如果这种分析是正确的,那么资本主义竞争正在推动互联网的分裂。但也不一定出现这种结果,因为政治上的努力,可能会阻止或扭转这一现象。当然,在资本主义生产模式下,实现扭转会受到强大的竞争压力。
挑战
所有关于克服资本主义和过渡到新模式的言论——出现在20世纪60年代的后工业理论中,也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新经济"门徒的思想中,还出现在今天的共享经济的赞歌中——我们仍然受制于一个追求竞争和盈利能力的体系。平台提供了新的竞争和控制方式,但最终盈利能力才是成功的大仲裁者。考虑到这些限制,我们现在必须向更广泛的经济开放平台 。我们可能会回到长期低迷的状况以及全球制造业产能过剩的问题。如果我们关注美国制造业,会发现该行业几乎没有改善的迹象。在产出方面,制造业的年均增长率从1999年至2008 年的2.1 %降至2008年后的1.3%。该行业的劳动生产率有类似的趋势,在1999年至2008年期间,年均增长率还相当大,为4.9% ,但在金融危机之后降至1.9%。考虑到美国经济对非制造业的持续依赖,这可能是意料之中的。但更广泛的全球图景也没有什么希望。最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已经积累了大量的制造业的过剩产能。举个例子,中国是世界上主要的钢铁生产国,在2015年,中国的钢铁产量占全球总产量的一半以上。中国目前国内的钢铁需求约为7亿吨,出口为1亿吨。然而,尽管持续努力减少其产能,预计中国到2020年仍将有11亿吨钢铁的产能。产能过剩和生产过剩的结果是,中国钢铁在全球范围内以极低的价格倾销,这压低了其他国家的价格,并将英国塔塔钢铁等公司推到了悬崖边缘。从更广的范围来看,据估计,中国的煤炭将很快拥有3.3亿吨的过剩产能;尽管全球铝供应过剩,但其铝行业仍在继续扩张;另外可能有2亿吨的炼油产能过剩,而许多化工企业一直在增加产能,尽管其产量低于潜在产量。在这种情况下,制造业公司下注在工业网上,以期扭转局面。德国和美国都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前者是为了继续保持在高价值制造业的主导地位,后者是为了复兴”二战”后的主导地位。毫无疑问,工业网将会催生一些成功的公司,这些公司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获得额外的利润,超过其竞争对手所获得的利润。然而,关键问题在于,这能否长期克服全球制造业盈利能力不足和产能过剩的问题。而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工业网项目似乎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制造业的现状,只是简单地降低了成本和减少停机时间。工业网非但没有提高生产率或开拓新市场,反而进一步压低了价格,加剧了市场份额的竞争,从而成为阻碍全球增长的主要因素之一。平台所有者将会直接吸走更多的收入,让直接制造商的收入更少。最重要的是,普遍转向紧缩的趋势正在继续抑制全球的总需求,而全球生产力趋势正在下降。1999年至2006年间,劳动生产率每年增长2 .6 % ,但自 2008 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这一趋势巳降至约2.0%。在过去的几年中,总要素生产率甚至更低,大约为零——几乎每个主要经济体都有这样的趋势。
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短期利率和长期利率的下降(有时为负值),可以理解的是,在任何地方获得的盈余资本都会寻求回报。就像20世纪90年代的网络繁荣一样,如今的创业热潮似乎主要是由这些力量推动的:它是“资产价格凯恩斯主义”的延续,而不是其基本原则的放弃。然而,还有其他一些限制可以防止精益平台提供可持续的动力来源。也许最相关的限制是涉及的外包。商业模式的低利润率表明,依赖于非免费任务如购物、家庭清洁等的服务将会受到影响,因为它们不会产生足够的收入来维持生存。优步的独特之处在于,它选对了最佳热点,因为在任何时间点都有很多人需要出行。证据还表明,高技能的个人工作不太可能在一个精益的平台上取得成功,因为他们需要培训,所以也需要员工,而且他们需要员工自行自主做事(而不存在被平台剥削的关系)。例如,独立的家庭清洁工往往比平台上的清洁工赚到的更多,这也是Homejoy崩溃的原因之一。外包给业余的个人也意味着要降低大规模专业服务带来的效率。例如,优步的车队不需要批量购买出租车,而个人司机不得不购买车辆。或者在爱彼迎上,有很多业余清洁工都在试图完成同样的任务,而不是由一个专业的清洁工来完成。这样的事情意味着总体成本更高,这最终可能会使电子服务比传统竞争对手的价格更昂贵,也更低效。一些能够吸引全球劳动力的服务——小型在线任务、数据录入、内容清理、微编程等一很可能还会继续存在,仅仅只是因为它们在低收入国家吸引了被过度剥削的工人。然而,在很大程度上,把所有事情都外包出去的尝试已经超出了范围。当员工出现对这些公司的抵制的时候,例如优步罢工和优步工会,都将不可避免地增加这些平台的运营成本。根据一项集体诉讼的计算估计,如果优步的司机是其公司员工,优步将欠员工共 8.52亿美元(优步声称这一数字仅为4.29亿美元)。一旦企业向员工提供基本的工人权利,推迟的结果可能就会造成其在经济上不可待续。
即使有这些优势,它们的大部分业务也完全缺乏盈利能力。许多公司巳经不得不进一步削减成本和工资,至少要有一种潜在的某一天能盈利的感觉。不过,“先发展再盈利”的模式表明,大幅亏损只是战略的一部分。Homejoy是一个家政服务的平台,它试图通过以低于成本的价格来削弱竞争对手,但最终以失败告终。优步可能是这当中最离谱的,据报道,优步每年亏损10亿美元,而仅仅是为了与中国另一家不盈利的公司竞争。很难看出两家不盈利的公司之间的巨大斗争是资本主义的导航灯。优步还在游说和营销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试图确保其用户基础的良好监管和增长。优步甚至试图破坏其竞争对手。该公司在与长期运营的出租车公司以及其他拼车平台的交易中,广泛使用了这一策略。例如,为了击退一个竞争对手,优步开始取消对手的叫车服务,以阻止其竞争对手供应车主。当数据的竞争不起作用时,金钱和破坏仍然是精益平台的选择。
这导致我们提及最后一个主要局限性——精益平台完全依赖于大量的过剩资本。如今,对科技初创企业的投资,不再是金融业中心地位的替代品,而是金融业的一种表现。就像最初的科技热潮一样,它是由宽松的货币政策和大量资本寻求更高的回报而启动和维持的。尽管不可能估计到泡沫什么时候会破灭,但有迹象表明,对这一领域的热情巳经逐渐趋于结束。科技股在2016年遭受重创。在初创企业中,员工福利方面出现了削——不再有更多的开放吧台和免费零食。更重要的是,美国初创企业的资金增长在2015年第四季度大幅下降了60亿美元。随着风险资本投资的突然减少,企业正被迫更快地实现盈利。对于许多低利润率的服务,企业有两种选择:要么破产;要么削减成本,提高价格。未来几年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是,大量的此类服务都将退出经营业务,而其他服务将转向成为奢侈品服务,以高价格提供按需服务。尽管20世纪90年代的网络科技热潮让我们有了互联网的基础,但21世纪初的科技热潮,似乎只会让我们为富人提供优质服务。
尽管其他大多数的平台似乎都处于一个强大的地位,足以抵御任何经济危机和对其商业模式的冲击,但广告平台仍然依赖不稳定的广告收入,例如谷歌的广告收入为89.0% ,脸书的则为96.6%。我们还必须记住,平台使用交叉补贴来建立自己的帝国。谷歌的免费服务投资组合以及它在高科技领域的投资,都完全建立在其广告服务利润的基础上。值得注意的是金融业是其最大的广告客户。在资本主义的价值化过程中,广告是一种确保商品价值通过销售实现的手段。这是企业之间竞争的一种表现,但它本身并不生产新产品。此外,广告也不能免除经济危机。2007年至2012年间,希腊的广告支出下降了一半,西班牙下降了三分之一,而2012年,欧元区整体的广告支出下降了1.1%。在美国,广告支出直到2012年才达到 2008年的水平。一长串的经济研究表明,广告与整体经济增长密切相关。与传统广告相比,数字广告的低成本也意味着近年来广告的增长滞后于经济增长,预计未来几年的广告收入将进一步减少。获得同样数量的广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便宜。问题是,对谷歌和脸书(和其他依赖广告的服务)而言,数字广告的增长预计将显著放缓,从2009年至2014年的每年14.7%降至2014年到2019年的每年9.5%。最重要的是,目前还不清楚在广告拦截软件、机器人造成虚假广告观看和日常垃圾邮件的世界中,广告能否蓬勃发展。全球广告拦截软件的使用在2014年增长了41%,阻止了估计有218亿美元的广告收入,而2015年达到96%。相比之下,脸书在2015年从广告上赚了115亿美元——这意味着广告拦截不是一个小问题。公司正在与这些技术趋势做斗争,但人们不得不怀疑,社会的财富用于资助一场广告军备竞赛是否妥当。与此同时,新的软件正在让人们对获得的数据有更多的控制权,世界各地政府也开始对在线数据的收集进行监管。对于这些公司来说,广告仍然是一种不稳定的收入来源。谷歌的首席经济学家哈尔·瓦里安 (Hal Varian) 预计广告的重要性将会减弱,而谷歌最终将走向一个付费的模式。
如果广告收入减少一一通过经济危机、广告屏蔽和监管的一些组合——这些平台将会做什么?一方面,这样的减少可能会加速封闭的趋势。广告拦jie器对开放网络奏效,但在应用程序中平台对出现的内容有完全的控制。另一方面,对于谷歌来说,作为开放网络的界面,封闭是不可能的。这就剩下了另一种选择,正如瓦里安所说的那样,转向某种形式的直接支付(租金、订阅、服务费、小额支付等)。对于其他领域的基本平台可能会有一项举措——对每笔金融交易都提成,对使用谷歌无人驾驶平台的汽车制造商收取许可费以及对每家使用谷歌云服务的企业收取租金。或者,随着物联网让每一件商品变成一项根据使用收费的服务,如汽车、电脑、门、冰箱、厕所,微支付可能会出现大规模的扩张。已有60多家企业对这一选择垂涎三尺。在这种背景下,像劳斯莱斯、优步和通用电气这样的公司,可能预示着任何后广告环境下的平台的未来。值得一提的是,报纸目前面临广告减少的趋势,《纽约时报》甚至被迫求助于送餐等服务,以获得收入。在这种选择上,租金是从使用服务中提取出来的,而鉴于这些平台的垄断地位,其他的选择仍然遥不可及。再加上工资停滞不涨和不平等加剧,这一未来会让数字世界的分化日益加剧。最后,在大规模削减广告支出的情况下,这些平台,可能会被迫削减在长期投资项目上的所有奢侈支出,如无人机、虚拟现实、无人驾驶汽车等,并回归核心业务。这些企业的交叉补贴将会结束,它们与其他主要平台竞争的能力也会消失。无论如何,资本主义必须创造利润,这意味着这些平台将被迫采用新的方法,从整体的经济蛋糕中抽取盈余的部分,或者将其扩展的交叉补贴垄断,转化为更传统的商业形式。
展望未来
那么,未来如何呢?如果按这本书中所说的趋势继续发展下去,我们可以预见一个特定的未来。平台在整个经济中不断扩展,竞争越来越激烈。依赖广告收入的平台,不得不更多地承接直接支付业务。与此同时,依赖外包成本和风险资本的精益平台要么破产,要么转向产品平台,如优步正试图尝试开发无人驾驶汽车。最后,平台资本主义似乎有种内在的倾向,即通过提供以云平台、基础设施平台或产品平台的形式的服务提取租金。在盈利能力方面,亚马逊比谷歌、脸书或者优步更有前途。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互联网面向公众的基础设施交叉补贴将会终止,收入和财富方面存在的不平等现象将会在获取访问不平等的现象中重现。此外,这些平台将从依赖于它们的公司中抽取大量的资本,用于它们的生产过程。
有人认为,我们可以通过建立合作平台来打击这些垄断的趋势。然而,所有传统的合作问题,例如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下自我剥削的必要性,都因平台的垄断性质、网络效应的主导地位以及这些公司背后的巨大资源,变得更加糟糕。即使它们所有的软件都成为开放的资源,像脸书这样的平台,仍将拥有其现有数据、网络效应和金融资源的权重,以对抗任何竞争对手。
相比之下,国家拥有控制平台的权力。反垄断案件可以打破垄断,地方法规会阻碍甚至禁止剥削性的精益平台的发展,政府机构可以实施新的隐私控制,而对避税的协调行动可以将资金重新吸引到公众手中。这些行动也许都是必要的,但是必须承认,这些行为依然是无法想象和微不足道的。它们也忽略了平台兴起的结构条件。在制造业长期下滑的过程中,平台已经成为一种有效的方式,将资本吸进一个相对动态的行业,以挖掘数据。
除了监管公司平台,还可以创建公共平台——由大众拥有和控制的平台,尤其重要的是不受制于监控状态设备。这意味着将国家庞大的资源投入支持这些平台所需的技术,并将其作为公共事业发展 。更彻底一点的话,我们可以推动后资本主义平台,利用这些平台收集的数据,以便分配资源,实现民主参与,并进一步发展技术。也许今天我们必须聚集平台。
但是,为了改变我们的状况,任何尝试都要考虑平台的存在。正确认识当前的形势,对于制定适合我们时代的战略和战术至关重要。虽然平台看起来不能扭转经济长期低迷的局面,但它似乎正在巩固所掌握的垄断力量,并收获巨大的财富。
随着平台进一步深入数字化基础设施,随着社会越来越依赖平台,了解平台是如何运作的以及能做什么对于我们至关重要。建设更美好的未来,需要我们更深入地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