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格里 | 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
《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中文版序言
作者简介
安东尼奥·奈格里（1933—2023），意大利当代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1956年毕业于帕多瓦大学哲学系，获得哲学学士学位。同年加入意大利工人社会主义党。20世纪60年代曾参与组织意大利工人“自治运动”。1967年获得教授资格。1978年春季，他应阿尔都塞的邀请在巴黎高师举办了一系列关于马克思《政治经济批判大纲》的讲座，其书稿于1979年分别在法国和意大利出版，即《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大纲>课程》。1979年，奈格里因牵连红色旅杀害时任意大利总理的阿尔多·莫罗以及策划颠覆政府而被捕。释放后流亡法国14年，在法国文森大学（巴黎八大）和国际哲学学院任教。1997年，在刑期从30年缩短到13年后，奈格里回到意大利服刑。在狱中奈格里出版了一批有影响的著作。1994年，奈格里与哈特合作出版了《酒神：国家形式的批判》。之后，二人又相继合作出版了批判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三部曲：《帝国》《诸众》《大同世界》等等。
本文选自[意]奈格里：《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张梧等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
我非常高兴地看到我30年前写的东西能被翻译成中文。它最初成形于路易·阿尔都塞所指导的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讲座。我敢肯定，阿尔都塞若能看到中国学者翻译并研究这本书，也一定会非常高兴。这本书是对马克思思想的重建（即对《1857-1858年手稿》所进行的发展，具有与其同样的原创性和鲜活性），是对共产主义的一种政治化的解释，揭开了20世纪晚期欧洲和美国反抗资本主义的序幕。
马克思1857-1858年的经济学手稿（即《大纲》，这是西方学界的通称，本书以后一律采用这一称谓），其重要性在于指出资本主义的发展会导致利润的降低，并且最终阻止资本的积累。也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资本的持续增长取决于智能的发展，在于机器、自动控制以及以科技的手段代替人工。马克思还认为，由此在生产的核心环节就形成了普遍智能，其自身成为一种“活的劳动”，已然是科学的，是一种不受任何物质束缚的知识，具有带来共产主义、自由、平等以及民主的可能。
这是否是一个过于积极的看法呢？抑或是一种过于乐观的历史哲学？可能吧。关于马克思这一著作中的劳动理论的意义等问题的争论仍然在继续。这本书所表达的正是我们对马克思这部著作的看法。让我们跳出一般的争论和阐释来抓住推论的本质，在我们看来，马克思在这里试图确定并描述了一种资本主义发展的趋势，这一趋势正以其完全的成熟性向我们展现。当今的现实确实是：剥削的过程将主要发生在生产力创新当中，这凸显了科学和技术中创新的重要性并且直接体现在知识创新的生产过程中。另外，正像马克思所阐明的那样，这种生产知识是一种社会合作，而且更重要的是，将这种把所有力量综合在一起的持续更新用于改变自然以及创造新的生活方式的社会运动当中。
我们需要从新的视角加以考察的正是这种困境中的马克思主义，因为资本主义统治的现实（基于对鲜活的智力劳动的剥削）并不会导致自由和民主的加强。事实上，持续的危机表明资本主义发展到了这样一个时刻，在这一点上，主体劳动力的新力量和智力的自由相对立，这使资本主义受到困扰并且需要新的对劳动的控制，这就是自私的极权主义。但是，正像马克思所教导的那样，这很快就变成相互矛盾的：资本主义所表现的困境为无产阶级打破并推翻其统治创造了可能性。《大纲》完全是由这样积极的辩证法组成的。马克思已经描述并且研究了一个资本主义危机（19世纪50年代中期的危机），正像他所说的那样激动人心：这是一个使“资本主义踩空了”的危机。马克思的预言从来都不仅仅是科学的，而且还是大胆的以及革命性的。马克思将“纯粹”的推理留给康德和黑格尔，而被他作为变革标志的革命性的激昂，则直接体现在组织起来的国际工人身上。
在1977-1978年阿尔都塞的讲座中，我们的工作就是给出马克思主义者所预测的这样一份关于普遍智能的起义的报告（也就是关于革命的主题的报告）。这是为了去除积极的马克思主义传统最后的残余，与此同时，不向任何的短暂的历史哲学让步。如果普遍智能的生产成为了创造财富和社会资源，合作和不同生活方式等的核心力量，那我们必须对这个概念进行分析：将其看作是一群单个智力的抽象，是能够自由、理智地发出声音的劳动力的集合。因此这是一种批判性的重新挖掘以及重新定义马克思主义的许多概念的尝试：从剩余劳动/剩余价值到利润，从货币到危机，从社会资本到世界市场——而主要的是研究与工人斗争相关的消费和福利间的对立关系……所以向共产主义的转变不单单包括经济发展史的维度，而是主要由基于折磨和痛苦之积累的革命意志，及其对革命渴望的主观表达还有剥削的消失构成。这一转变过程不是经济学家所研究和展示的量变过程，这一转变是一个我们自身矛盾运动的主观过程。马克思说，“资本包含着种种矛盾，我们绝不会否认这一点。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充分发展它们”，而这里的“充分”（completamente）既指在现实中对剥削的反抗，也指对将来之解放的展望。对于马克思来说，只有“实践上是真的”才有可能是真的。毛泽东完全领会了这一道理。
革命性的力量认识到，资本主义统治的局限在于其总是与生产力相对立，现在则是与智力劳动——这一认识使得他们努力克服这一点。马克思的《大纲》是对这一实践中的真理的基本介绍总之，《〈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一书是对《大纲》的解读，其中包含了成熟的马克思主义学派间的讨论。这里所讨论的《大纲》是马克思的理论和政治思想发展的核心。实际上，在《大纲》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后来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组成部分的论证，甚至可以在这些论证中找到其解决。这一可能性不仅证实了政治经济批判与马克思的国家概念间的关系，而且明显体现了马克思否认国家在管理集体知识方面之作用的立场。尤其是革命、共产主义和转变这几个概念。因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框架（在《大纲》中被提出而在《资本论》中进一步发展）给出了无产阶级的核心概念和构成，其主体性和行动的能力。阅读作为马克思政治批判基础的《大纲》，你将远远超越经典马克思本身。如果想要继续讨论马克思主义危机（即使是在当前的精致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遭遇全球危机的情况下），那我们应该在那些马克思已有的回答以及批判性的发展之外，去寻求马克思主义新发现的潜在可能性。《大纲》一书不仅仅是一本经典性（genetico）的著作，而根本上是一本展望性（prospettico）的著作。
安东尼奥·奈格里
2009年6月写于巴黎-威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