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

海德格尔与荣格:最深之孤独

第22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感谢您的来信,祝您在巴黎逗留期间一切安好。请您向H.S.转达我的问候。施里西塔编的那部新版尼采著作我已有了。三十年代时,在尼采档案馆,我已和施里西塔详尽地讨论过这个版本规划。当然,不是所有东西,我们当时所想到的所有东西,都能得到实现。但我和您对此是一样满意的,即,这个版本现在终竟是面世了。施里西塔是当前唯一的能把它付诸实现的人。在此期间,尼采档案馆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自然是回绝了法兰克福那家报纸的请求;来自大型报纸的这类询问现在是愈发多了;但我根本不想搭理这种事情。

希望明年我们可以见面;

向您夫人表示真挚的问候和祝福!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57年11月24日于弗莱堡

第23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向您和您的夫人致以由衷的新年祝福。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再度相遇——或许早在一月份的时候就可以在慕尼黑碰面,我弟弟将会在那里举行一场演讲。

今年十月份的时候,在恩加丁[1]的美好的、凝练精华的空气中,我深入思考了一个计划,由该计划而来,人们能够稳妥地排除掉技术性的聪明才智,并且我由此突然想到了下述这种名叫《梵咒》的游戏,我把它的规则附呈给您。或许您知道您周边的一个或几个有智慧的人可以共同来参与这个游戏,您也可以自己贡献一种梵咒。

为1959年致以衷心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58年12月29日于维尔福林根

注释:

[1] 恩加丁山谷,位于瑞士东南部的格劳宾登州,空气纯净,风景秀丽,向为疗养胜地。——译注

第24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我很高兴我们在慕尼黑见面了,甚至在火车上就碰见了——希望它所开启的是今后更为频繁的相遇。我很有可能驱车去参加罗特维尔的愚跳节。我已和基辛格约好在那里见面。若您这段时间在梅斯基尔希,我会在路过时去短暂地拜访您一下。在此后的时间,我们期待着您和您的夫人能在不久后就来维尔福林根做客。

我和海森堡进行了一场谈话,他认为,对原子能的“和平”利用是通过下述方式而区别于军事利用的,此即,这种利用被保持在“控制之下”。但能保持多久呢?或许能保持这么久——即只要海牙公约[2]或刑法法典还有效吧。

我今天写信给您,是因为博瓦特将军在一件与您有关的事情上求助于我。我认识博瓦特很久了,他曾经是驻扎在拉尔[3]的喷气式歼击机部队的指挥官,后来是驻扎在达喀尔[4]的非洲西部海岸空军部队的司令员,现在他是军事学院的负责人。我对他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他写了一部手稿,是就现代的发展问题而写的,而且清楚地展现出您的观念对他的影响;他现在希望能通过一篇您写的序言而赋予这部手稿以特殊的意义,所以想请我来向您提出这一请求。我当然不能对此做出评判。但或许您可以在您众多学生中找到一位高足,他会乐于阅读这部手稿并能向您提交出一份摘要来。若是无法应承这件事,还请您把这份手稿寄还给作者:“博瓦特将军,巴黎17区,尼尔大街73号”。

我发现在慕尼黑的那些日子总是非常激励人的。我好奇地期待着我弟弟的柏林报告。我还在斯图加特度过了紧张的几天,在那里我也见到了斯派德尔和一些应该是在准备接受勋章的人。但我们却变得更老了,这是不再能够隐瞒的事实。

向您和您夫人致以衷心问候!

希望您的身体业已完全康复。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59年2月2日于维尔福林根

注释:

[2] “海牙公约”是1899年和1907年两次海牙和平会议通过的一系列公约、选言等文件的总称,亦称“海牙法规”。但两次世界大战事实上完全违背了海牙公约的规定。荣格的这句话是对海森堡那种过度乐观的立场的委婉批评。——译注

[3] 德国黑森林西侧的一个城市。——译注

[4] 非洲塞内加尔共和国首都。——译注

第25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感谢您的来信;我将亲自审读那个法文文本;只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把我为“学会年鉴”所作的那篇报告弄好,使之可以付印。为此我明天早上就要和我侄子一起坐车回弗莱堡了。但我和夫人打算在夏天的时候徒步穿行古老的故乡——然后我们就会“转过来”去您那里拜访您[5]。

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在慕尼黑的时候没有多少机会来与您进行一次安静的对话。

致以家与家之间的衷心祝福!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59年2月8日于梅斯基尔希

注释:

[5] 海德格尔的故乡梅斯基尔希和荣格所在的维尔福林根距离很近,都在上施瓦本地区。——译注

第26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衷心感谢您2月8日的来信。博瓦特将军得知您的话后定会非常高兴。就此我还有一个想法:我将在春天的时候去拜访巴黎的几个熟人,我将坐汽车去,同行的是戈斯拉尔市市长施耐德。您也结伴前往,如何?毕竟我们在那里有共同的朋友。并且斯派德尔也会感到高兴的,倘若我们到枫丹白露去拜访他的话。

有人寄给我一篇从一家汉堡报纸上剪裁下来的文章,这篇文章中包含了对“慕尼黑报告”的厚颜无耻的评论。您为了准备这样一篇报告,进行了多少工作、付出了多少操劳、承受了多少辛苦啊——结果冒出来了一个恶毒的笨蛋,事先就已打定主意要把萌芽——能够在报告那里形成的萌芽——给摧毁掉。人们已经预感到这当中所隐藏的东西和其中之忧思,但是人们却窘于去更切近地观看它。尤其让我觉得难受的是那些学生的表现,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的反应。当然他们也是难以明白的。但他们可能也是不再能够对此有所理解和接受了,就像处在令弟或吾弟的位置上无法[像我们一样]领会康德或谢林究竟处于何种高位一样。恰恰是在您的勤奋中,我看到了那种令人欢愉的、使报告人和听众本身都获得了荣耀的特性。一种好的热爱就在那里。

我在某个瞬间很想对那些可买可售的言论自由的获利者说出我的观点——但是最好还是听之任之并交给时间吧,时间必然会彰显出种种对比来的。只不过,相对于巨大的成功,这种不快感委实过于清晰了。但他们听到这些却也可能并不会有什么不舒服。这类经验使我不再有兴趣去对他们说什么了,尽管我刚刚还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

我和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格参加了罗特维尔的愚跳节,周二刚回来。梅斯基尔希也有喜庆活动,但我没有停留,因为我知道您那时并不在那里。

请代我向您夫人问好!

致以衷心祝福!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59年2月15日[6]

注释:

[6] 原文未标明地址,从语境看,此信应是从维尔福林根寄出。——译注

第27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非常感谢您的来信。对我而言,您的赞同比其他一切都重要。至于那些糟糕的家伙们,随他们去吧。

您的旅行计划吸引着我。只是我还面临着一个新的负担。我在斯图加特参加文克勒纪念会的时候曾答应荷尔德林协会的主席,要为该协会今年的慕尼黑会议承作一篇报告(《荷尔德林的大地与天空》)。为了做这个事情,我需要很长的时间;为此我想请您简要地告诉我,您计划何时动身去巴黎并在巴黎逗留多少天。

致以衷心问候和最美好的祝愿!

我夫人也致以同样问候!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59年2月17日于弗莱堡

第28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我从戈斯拉尔市市长施耐德先生的来信得知,您马上就要驱车前往法国了。很遗憾我现在不能一道前往,因为我正忙于对慕尼黑会议(六月初)的那篇“荷尔德林报告”的修缮加工。

祝一路顺风,并请向斯派德尔先生代致问候!

衷心祝您一切安好!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弗莱堡,采林根[7],略特布克路47号

1959年5月9日

注释:

[7] 采林根是弗莱堡市的一个城区,位于城市北部,由采林根古堡得名。——译注

第29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目前我正在去撒丁岛[8]的旅途中,想起您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这里预先向您致以最衷心的祝福。很遗憾我不能亲自把这些祝福呈献给您。莫勒先生会代我向您祝寿。

对于这部美丽的寿辰纪念文集我贡献了一片来自《时间之墙上》的“马赛克”。令我高兴的是,这片“马赛克”是以将我的一些主要思想首次予以发表的方式出现的[9],对于这些主要思想的甄选我要特别感谢卢特-伊瓦·舒尔茨博士女士所付出的努力。

愿您继续给我们带来许许多多的美丽事物!

祝健康长寿!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59年8月30日

注释:

[8] 意大利第二大岛屿,位于地中海中部。——译注

[9] 《时间之墙上》此时还未正式出版。——译注

第30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马丁·海德格尔:

希望您有好的心情和好的身体。我这边的情况可惜没有什么好转,我夫人的病是愈发沉重了。

对于您在库维里剧院就荷尔德林所作的那篇美丽的报告,我还得向您再次表示感谢。您凭借着谨慎与细致解开了这个伟大的文本。请您收下随信附上的我的这本书。

《安泰俄斯》这本杂志是密尔采·伊利亚德和我合编的,倘若您将来能为之捐助文章的话,我们将不胜欢喜。我给您寄几期过去;您会在作者名录中看到一些很有声望的人。

这个杂志所关切的是那种象征性的解释;它的这种关切,与其说存在于新的真理中不如说更多地存在于一种新的观看方式(Optik)[10]中。由于所有事物和关系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得到考察,主题由此就得到了界定。比如说,适合杂志的主题的,也可以是一种简要的考察,正如您奉献给“壶”的那种考察。

我现在在图宾根的时候常常是和您的一位学生——舒尔茨教授——待在一起;我们相谈甚欢,他的夫人,卢特-伊瓦·舒尔茨,也会加入谈话。他们令人惬意,对您非常崇敬。

致以美好的祝愿!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0年11月6日于维尔福林根

注释:

[10] “Optik”这个词有多种含义,如“光学;透镜;光学系统;外观”等,这些含义在荣格语境中都有所呈现,但其中最常用的含义是“optische Darstellung in einer bestimmten Weise”[以某种方式的视觉呈现]之意,兼有“视界”(Gesichtskreis)和“观看方式”之意,中文难以用一个词对应翻译,只能勉强译为“观看方式”。——译注

第31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这些日子里我常常想着您,但又总是怯于去触动您最痛苦的事情、您最本己的东西。

然而,在这样的一些时刻,距离却会成为并不显著的支援。

最深之孤独,被分离彻底规定了的最深之孤独,它的那种隐秘的空间,将来,或许能以这样的方式而被思念所充溢,即,这种思念始终重新赠送了一种此前从未被知晓的切近,从这种切近而来,您或许可以保留住那种东西,那种曾经依照一种无法想象的命令而从您那里被取走的东西,这种命令却也使得那种巨大的感谢得以苏醒。

非常想念您!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60年11月22日

第32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与里瑟劳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亲爱的荣格夫人:

我们衷心地祝您二位的美丽结合幸福美满,我对此尤其高兴和开心。

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们或许会从梅斯基尔希出发前去拜访。

和夫人一起致以衷心祝福!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62年3月26日于弗莱堡

背面上的照片同时是一种回忆,是对您的小木屋之访的回忆,在您那次的来访中,我们对《劳动者》进行了讨论。

第33封

恩斯特·荣格与里瑟劳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电报

马丁·海德格尔

弗莱堡,采林根

略特布克路47号

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们向您和您夫人致以衷心祝福。希望您,尊敬的马丁·海德格尔,继续长久地照耀着我们的前程。

恩斯特·荣格和夫人里瑟劳特

1964年9月26日

第34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恩斯特·荣格:

对于您和您夫人的祝福,我感到非常高兴。当我再度回到梅斯基尔希的时候,我希望能有机会再见到您。

您将如何决定《劳动者》的版本形式?

衷心祝福!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人们在我踏上思想活动的最后一段路程时所给予我的问候、祝愿和礼物,是对我的鼓励,同时也让我感到受之有愧。一个人应如何对这种令人欢愉的馈赠表示理所当然的感谢呢?除非是,他持续地追问着:何谓思想(Was heißt Denken)[11]?它意味着:

带来感谢?

马丁·海德格尔

1964年10月

注释:

[11] 由于德文语法和相关词意的复杂性,这句话也可以读作“什么召唤、吩附思想”或“思想召唤、吩附什么”,相应地,下一句中的“它意味着”(heißt es).也可以译为“它吩附着”。这一问题是《海德格尔全集》第8卷《何谓思想》的主导问题。——译注

第35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明信片)

亲爱的马丁·海德格尔:

我们高兴地听说您很好地“挺过”了您的生日。我期望着您不久后再这么劳累一下子。

《劳动者》现在已按旧版印制,作为我的著作集的第9卷问世了。希望我还能得暇对这个主题展开新的探讨。

请向您夫人转达问候!

衷心祝福!

恩斯特·荣格和夫人里瑟劳特

1964年10月20日于维尔福林根

有时我会碰到您的一位软慕者:慕斯丽·德·拉夫科瑞里女士。

第36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尊敬的荣格先生:

我要这样来庆祝您的生日:希望您在下一个十年中,在您的创作活动的晚年风格中,受到一种卓越精神的宠爱。

这些小礼物有朝一日会让您感到高兴的:关于斯蒂夫特的那个礼物涉及的是诗意之物,另一些礼物向您道说的则是那个地方的隐秘力量。

和夫人一起向您和您夫人致以衷心祝福!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65年3月25日于弗莱堡

第37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尊敬的荣格先生:

我刚刚毫无准备地从特快专递那里收到了基辛格总理先生的邀请,邀请我参加6月1日的斯图加特早餐会,这是他为了向您表示敬重而举行的。

但令我感到无比遗憾的是,我已确定要在那天接待一场外来的拜访。若可能的话,我是很乐意去参加这次早餐会的,但这也并不只是为了表示对您的尊敬,而也是由于,能再次见到您并与您说说话,这会令我非常高兴。

如若不然的话,我们这样的人就必须坚持于老子的那首古老的箴言诗:

不走出门户

而知晓世界,

不凭窗外望

而见到天道:

人所行甚远,

所知甚少。

圣贤因而:

不远行

却明晓,

不张望

却行颂赞,

不作为,

却圆满完成。[12]

和夫人一起向您和您夫人致以衷心问候!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65年5月29日于弗莱堡

注释:

[12] 此处文本源出于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七章,该章原文为:“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此据“诸子集成”影印本《道德经》,王弼注,上海书店,1986年,第29页)汉译文系对海德格尔在此所提供的德译文的直译,德译文原文如下:Nicht zum Tor hinausgehen/und die Welt kennen,/Nicht zum Fenster hinausspähen/und des Himmels Weg sehen:/Geht man sehr weit hinaus,/weiß man sehr wenig./Darum der Weise:/nicht reist er,doch er kennt,nicht guckt er,doch er ruhmt,nicht handelt er,/doch er vollendet.——译注

第38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您未能一道出席斯图加特的早餐会,这让我们感到非常遗憾。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让我们这样相聚。现在,我们已经踏上旅程,看到了许多的海洋、陆地以及民族。

此间我也深思了您所引用的那位中国圣贤的话语。但是,我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把自己关在我的斗室里——而改变我的脾性吗?“那里也有诸神”(Auch dort sind Götter)——而且我会立即受到引诱,即要像那个法国先驱一样,去开启一场“在自己房间里”的旅行。更好的事情因而在于,去获得精神的宁静,去坚持在这种宁静中,与此同时,空间运动着。我正尝试着去坚持这样做,在这里,在船上的时候,也继续工作,就像在维尔福林根一样,定期定量地完成工作。

我在塞得港接到了恩斯特·克莱特的来信,他说他想和您的学生杰哈德·尼贝尔一道在弗莱堡拜访您;或许现在您已接待过他们了吧。倘若您作出出版全集的决定,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当然我在出版全集这种事情上也体会到了,与之紧密相连的乃是巨大的工作量。或许您是可以更为轻松地处理这种事情的。

和夫人一起致以衷心问候,并请转达对您夫人的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在“汉堡号”的汉堡一美国航线上

1965年7月8日于吉布提

第39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此信内容依据于马丁·海德格尔在1966年7月14日回复该信时所作的手抄附录}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面对着那段被勾出的引文,我自问道:语言学和语言形而上学彼此间有什么关系?倘若在词语中除了语法和历史不再有别的什么东西,则我们就不再需要诗人也不再需要哲学家了。但人们不应该为此感到恼怒,反倒应该把“专家”这个词永远看成是“笨蛋”的一个同义词。

致以衷心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6年7月1日于维尔福林根

{下述文本由恩斯特·荣格附入:从1966年7月1日的《法当克福汇报》裁下来的片段}

“如此,‘Pax'[和平]这个词就获得了某种升值,但这是在批判的意义上而言的,那些准备好要给这位不幸的张伯伦来个迅速定论的学生们,又从他们的教授[13]那里听到了这样的话:语言形而上学无论如何都是从费希特那里起源的,而海德格尔直至今日也都还在努力不让批判的语言学靠近自己,使自己不受妨碍地继续从事于快乐的语言形而上学。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学生们看上去绝不是在被动地接受着所讲内容,尽管他们的这位教授通过他的卓越的专业知识和勾勒手法而对听众的精力提出了很高要求。一个学生(他显然已经获得了博士学位)向那位社会学家请教了这样一个问题:是否存在着这样的语言特征,它们可用以说明一种语言比如法语乃是更加逻辑性的语言?他提出的证据是:[法语的]句子设置。这个问题并不能在这个会上得到回答。但这仍然表明,语言学乃是一种教育专业。

我们告别了那位教授,这位教授所从事的教学活动是一种与学生共同进行的真理之寻求活动,而且他能够面带微笑地向大家展示出,他不会让研究和教学构成一种原则性的对立。”

——作者:卡尔·考恩

{下述文字系恩斯特·荣格的手写附录:}

文章所写的是波拉克教授在法兰克福大学举行罗曼语研讨课的相关情形。

裁自1966年7月1日的《法兰克福汇报》。

注释:

[13] “他们的教授”指波拉克教授。“张伯伦”系受邀与会的社会学家勋伯格所作的会议报告的研究对象,张伯伦的主要思想遭到了与会的学生们的异议,因而作者有“不幸的张伯伦”之语。参见编者对这封信的注释。——译注

第40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感谢您指出了报纸上的那篇文章,我之前没有读过。

“批判的语言学”、语义学以及实证主义的语言分析,它们所具有的乃是那种被计算机的发展所订置的(bestellte)未来。

新闻业也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多的东西了,这一事实本身是应合上述处境的。

做些什么(Was tun)?[14]掠过它,并且知道,“这种科学”是不能对真理作出决断的。

向您和您夫人致以衷心问候!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66年7月14日于梅斯基尔希

注释:

[14] 海德格尔在此对荣格来信中的那句话“语言学和语言形而上学彼此间有什么关系”(Was haben Linguistik und Sprachmetaphysik miteinander zu tun)的字面意进行了一种巧妙的回应。——译注

第41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在您7月14日的来信中,您再度一针见血地切中问题要害。

地质学家们对花岗岩的看法在最近几个世纪以来发生了多次变化,而歌德的那些文本,那些依据于纯粹直观的文本,却始终如一。

当然我们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中,在这个时代里,神学追求的是科学的承认,哲学家们则在给铁匠们当学徒。

语源学家们对语言本身所知甚少,正如达尔文主义者甚少了解动物。前者的工作是把词语串在一起,后者则是把物种串联起来,但最终却只是留下了绳线,留下了干枯的准绳。就这样他们还想往上面挂点什么东西。

致以家与家之间的衷心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6年7月28日于维尔福林根

第42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随信附上的是我与瑞博尔博士的通信,他是您在法国的一位追随者。

此外,最近,一个名叫米歇尔·帕米尔的法国学生给我写了一封信,他正着手写一部对您的著作展开探讨的博士论文:《西方形而上学在尼采和海德格尔思想中的完成》。我让他去求教于您并把您的地址告诉了他,但也有可能,他已经给您来过信了。

致以衷心问候,并请转达对您夫人的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6年8月26日于维尔福林根

又及:请您在方便的时候把瑞博尔博士的信返还给我。

{海德格尔对恩斯特·荣格之附信所做的打字复本。手写的评语系海德格尔所加:}

《瑞博尔博士致恩斯特·荣格之信》的复本[15]

先生:

当我翻开最新一期的《论证》时,我感到了深深的羞愧:这期杂志把《超越线》的作者[16]和来自法兰西学院的一个怀有恶意且缺乏艺术品鉴力的人所写出的那些诋毁式的幻觉并排放在一起,而这个家伙的首要的生命意义就仅仅在于执拗地反对陶特瑙山的那位“苏格拉底”[17]。

(这种在很多点上都扭曲了的形象所指的事情是他所呈交于我们面前的那篇荷尔德林论文,尽管如此,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牺牲品是处于影响范围之外的。

正如永恒,终还他本来面目…)[18]

对《时间之墙上》和《技术之追问》的交替阅读使得智慧和真理(αλήθεια)[19]的一种如此光辉灿烂的形象在我眼前升起了,以至于我感到,您二位中的每一位也都必须忍受外界对另一位的诋毁辱骂。

对这件事情,作为一个法国人,我至少要对此表达歉意!

马丁·海德格尔的朋友就是您的朋友,您二位都是我要致以殷勤和谢意的。我对您的作品的持续阅读是从《花园与街道》开始的。

(《劳动者》什么时候能够有一个好的译本?)

极其尊敬地向您表示问候!

让·瑞博尔

1966年8月10日于土伦

注释:

[15] 这封信是用法文写的,海德格尔的评语(括号内文字)也用的是法文。——译注

[16] 指恩斯特·荣格。——译注

[17] 指马丁·海德格尔。——译注

[18] 括号内文字系海德格尔所作评语,其中第一个“他”是指那篇批评海德格尔的文章(主题是对荷尔德林的研究)的作者,后一个“他”(终还他本来面目)以及“牺牲品”都是用来意指海德格尔自己。——译注

[19] 此系希腊语中表示“真(理)”的词语,海德格尔主张应更本源地把它读作“去蔽”。——译注

第43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感谢您转寄来的那位法国博士的信件。可惜没有看到您的复函。我在此附上您写给我的那封信件的打字复本。

对于法兰西学院那位先生的煽动活动,我已有所耳闻;但此外我对之没有更多了解。他在几年之前就已经约请维森衮特·阿多诺[20]到法兰西学院去,为的是对我展开攻击。

您所提到的那位学生迄今都还没有和我联系。

致以家与家之间的衷心问候!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66年8月27日于弗莱堡

两份附件[21]

又及:我对那封法国信件也做了打字复本,请恕冒昧;我要把它带在身边前往普罗旺斯,我是受热内·沙尔的邀请前去那里的。

注释:

[20] 迪奥多·维森衮特·阿多诺(1903一1969),德国著名哲学家、社会学家,对海德格尔思想持强烈批判态度。——译注

[21] 即对荣格来信所作的打字复本和瑞博尔的原信。——译注

第44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请原谅我的粗心大意,我忘了附上我给瑞博尔博士的回复。请收下!

衷心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6年8月29日

{恩斯特·荣格所附信件:}

非常尊敬的瑞博尔先生:

在《论证》最新一期中,我对阿尔弗瑞德·库彬的研究和一种对马丁·海德格尔的攻击被一并发表了,对于这件事,我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谢谢您对此的提醒。

对于我而言,我之所以欣赏马丁·海德格尔,并不仅仅是由于他的作品,而且也是出于这一因素:他在政治上出头露面的那个时候,他不这么做其实反而要容易得多,也廉价得多。事实上,他的信任最后换来的是对政治权力的深深失望,人们可以就此对他进行谴责吗?无须点明,您作为精神分析学家肯定知道,对一种优越的精神进行抹黑,这种做法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无论如何:那些堂堂正正的人不会完全隐匿起来,总会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表明自身。这也就是您的来信为我所证实的事情。

衷心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6年8月26日

第45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您将会猜到,我在第二段话中所作的评语是关乎我们的一个共同的“朋友”的。或许把这个事情存置起来(ad acta)[22]是值得的,毕竟这个“阴谋”(Umtriebe)至少是可以被注意到的。它事实上也就是一个透明的“阴谋”。

谨祝身体康健!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7年9月18日]

{恩斯特·荣格所附信件:}

致“叔本华协会”(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

感谢您9月13日的来信和相关附件,我会在有空的时候拜读这些附件。阿瑟·叔本华是那些重要思想家中的一位,当年我正是通过他们的著作而学习思考的。我始终一再地返回到他那里去,就在此刻,当我由于流感而躺在床上时,我也是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第3卷。

当前人们有这样一种势头,即便对这些经典的思想家,也要予以贬低,对此,您知道得肯定比我深切。当我们的时尚哲学家的磷火早就熄灭了的时候,他的星光却还将继续照耀。长生鸟处于云彩之后[23]——他们既不能理性地也不能形而上学地更谈不上伦理学地向上触及它,他们根本够不着它。

致以亲切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7年9月18日

注释:

[22] 拉丁短语“ad acta”的意思是:把某事搁置起来,视作已经处理,暂不去管它。——译注

[23] “长生鸟”(Phoenix),古代神话中一种自行焚灭又在灰烬中重生的鸟,后成为不朽之象征。在荣格的这几句话中,“他的星光”中的“他”以及“长生鸟”都是意指真正不朽的思想家,而“时尚哲学家”则暗指雅斯贝尔斯。由于种种原因,雅斯贝尔斯的哲学在“二战”后的德国曾受到推崇,荣格对此颇有不屑。——译注

第46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对于您赠与我的那部《路标》,我想现在就来表示对您的感谢,尽管我对它的阅读才进展到一半的地方。在这个阴沉的十一月的最后几天中的某个时刻,我将动身前往巴黎,打算在那里待上一周或两周时间。

您的文章都是艰难的,几乎都是不可译的;我因而始终一再地对那种效应——它们对那些聪慧的法国人所产生的效应——感到深深惊诧。所以必然是有某种渗透发生了,或者是,读者跟随着一种语境,而这种语境是持存于语言的水平面之下的。

语源学家们对您的笔法风格所提出的异议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您是在对语言的历史性建筑进行下探把握。在逻辑和经验本身的问题上也同样如此。它被归结到几个强有力的步骤中去了[24]。

这种建基活动(Gründen)要比那些尝试——在语言早已变得腐朽破裂之处仍尝试去对语言进行加建增层——更富生发之力。从这方面来看,您视荷尔德林为独一无二的现象,是恰当的。他的语言也是要被探究(ergrüinden)而不是被“理解”(verstehen)的。

我们是一个标志,无所阐明

……并且几乎

在异乡失落了语言。

这就使得您视语言为“存在之家”的那种定位具有了明暗变化,变得生动起来。这种定位经常被人引用,但几乎从未在“摩涅莫绪涅”[25]的无语和无名的意义上被引用,这种意义同时暗示的乃是可靠和丧失。

您的做法中的那种激励人的东西,那种真正的冒险,它之被预感要多于它被准确表达,而这一事实,是存在于事情之本性中的。它有朝一日将会为那种荣誉——不只是我们国家的荣誉,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荣誉——作出贡献。它充实了这个国家和这个时代为了建立荣誉所做的那些努力。

令我感到高兴的是,您对于《劳动者》的评判始终没有改变过。它因而并没有被时代精神给弄得混浊,而时代精神本是可以轻易做到这一点的。就其本质性的东西而言,这本书始终没有得到重视,始终被单纯的发生事件所掩盖或遮蔽了,尽管它所提供的诊断和预后,每天都在得到证实。但较之于受到世界范围的重视,这无论如何都是更好的命运,因为此间诸物已经采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运作。这就是马克思所经历的事情——事实与概念相矛盾,思想与行为相冲突。这种事情在质料意义上已经伴随着蒸汽机来到了尽头,在此期间,伴随着电和核能技术,又发生了两种更大的技术进步。这种矛盾分(Diskrepanz)并没有减弱事实之进程,但或许,对异化和荒芜的意识却不断增强了。

我现在正从事于“存在之敞显”(Lichtung des Seins)[26]。绝对地看来,这可能是一种丧失,但只有这样,源初之光(Urlicht)才能分裂到诸学科中去——分裂为善与恶、可见者与黑暗。人们可以按照您所构想的那样,认为这里发生了一种冲淡(Verdüinnung)吗——这种冲淡就像顺势疗法中的稀(Potenzierung)那样,溶解、减少了物质却使得其更有效力[27]?

对新版文本的一个建议:第8页第3段的那句“这样一种情绪状态”(Solches Gestimmtsein)——看上去这里忽略了一个“我们”(uns)[28]。

或许您已听说了,我最近在波恩遇到了您的儿子。我和他聊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天,那时他刚从俄军战俘营里回来,我们是在陶特瑙山一起度过的那一天。

和夫人一道致以衷心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7年11月27日于维尔福林根

注释:

[24] 荣格在这句话中使用了单数的动词形式,故这里作主语的单数的“它”应是统摄了前述的“逻辑”和“经验本身”,是把它们作为整体来考察的。海德格尔对根据律问题的考察也的确是把这两个问题统合为一的。可参见《路标》中的《论根据的本质》和全集第10卷《根据律》。——译注

[25] 摩涅莫绪涅(Mnemosyne),希腊神话中的记忆女神。荷尔德林写有同名作品,上述三行诗句即出自荷尔德林颂歌草稿《摩涅莫绪涅》。——译注

[26] 此词是海德格尔思想中的一个“术语”。“Lichtung”原意为“林中空地”,是使光明涌入并使可见者得以显现的前提条件,海德格尔对此词的使用也更多强调了其作为“开显之前提”的“本源根据”之意,但解读者(包括荣格)往往是在其词根“Licht”[光]的意义上来加以解读的。汉语学界一些前辈学者曾译之为“澄明”,译者则认为应突显思想者本人的用意(万物之显现以光明为前提,而光明之到场仍有前提,即,需要有散显活动先行运作,这个先行的敞显活动就是Lichtung,是自身无根据却奠基一切的根据,亦即作为自由之本源的Ab-Grund[离基]),故勉强译之为“敞显”。海德格尔本人对这个词语的含义事实上已有清楚的解释,参见本书第58封信。在那封信里,海德格尔指出了荣格从“光”的角度出发来理解“Lichtung”的偏失,这一批评后为荣格所接受。但反过来说,这也给我们的翻译提出了难题,亦即,荣格此前文本中所出现的“Lichtung'”可能都更宜于译为“澄明”,但倘若这样处理,又会带来更多麻烦(他们关于“Lichtung”的对话和讨论就几乎不能翻译了)。故在本书文本中出现的“Lichtung'”将一概译为“敞显”。——译注

[27] 顺势疗法(Homöopathie)是替代医学的一种,是由l8世纪德国医生塞缪尔·哈内曼提出的一种新的不同于传统“反抗疗法”的治疗方法,其理论要义是:那些能使健康人出现某种病的症状的东西,是治疗这种病的有效药物。为了避免药物的毒性,哈内曼用水对药物进行了稀释并加以震荡,并认为把药物稀释得越多倍,药效就越强。正统的科学认为,过度稀释会致使药剂失去活性,但顺势疗法医师却声称使用这种方法对药剂进行稀释和震荡实际上能够使它更加有效,似乎剧烈的摇动可以把能量传输到水中并且留下了对原始物质的记忆。顺势疗法的另一核心概念是“康复系统”,顺势疗法支持者声称人体有着强大的自我康复功能,人体组织就是一个康复系统,是具有自我免疫和自我修复能力的一种功能调节系统,顺势疗法的作用就是用外力调整身体,使循环系统和神经系统功能顺畅,将自然康复力量送往各个病灶。顺势疗法曾盛行一时,但目前国际医学界一般认为,没有任何足够强的证据能够证明顺势疗法效果强于安慰剂,相反这种疗法可能还会延误病情。——译注

[28] “新版文本”指《路标》单行本第一版(参见后注),荣格的意思是:海德格尔的原文在这里少了一个宾语。海德格尔后来采纳了荣格的这个建议,相应的这句话因而变为:“某人于其中如此这般‘存在'的这样一种情绪状态,使我们——为这种情绪状态所贯通——处身于存在者整体中。”(参见《路标》中译本,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27页)——译注

第47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从冰岛回来后,我在邮件里看到了邀我去阿穆瑞斯维尔[29]参加我弟弟生日庆典的邀请函。上面说您也会前去参加,这让我感到特别高兴。我弟弟非常熟稔于您的作品和它的含义,他致力于这种研读已经有数十年之久了。

人是很难称赞自己兄弟的——我很有可能会满足于用一个简短的阐述来表达我对今天的精神之实存和其困难的看法,这将是一个非论战性的讲话,应该不会长于二十分钟。

如同我前些时候在给您的信里所写的那样,我现在主要在从事于“存在之敞显”,并且我想在那种内在关联——与所规划的那个文本的内在关联——中通过一次跳跃(Satz)来体验一下,人们是否能够“走出”到这种敞显中去(auf diese Lichtung “hinaustreten”)。或者说我所拥有的只是对一种氛围性的进程的过于形象化的表象?毕竟,读者常常会在作者无意推进的向度上继续编造下去。

致以衷心问候!

恩斯特·荣格

1968年8月15日于维尔福林根

{海德格尔针对标记星号的那句话写下了下述评语:}

*)我们始终就已经当前内立在它之中了(inständig in ihr)——但迄今都没有特意地经验它自身,也没有对它有足够的思考。[30]

注释:

[29] 瑞士的一个城市。——译注

[30] 这句话里的“它”是指“存在之敞显”(Lichtung des Seins);在德文日常语用中,“inständig”意为“迫切的,急切的”,但海德格尔对此词的运用常常是取其字面意。海德格尔的这种用法事实上可以得到词源学的支持。按《杜登综合词典》的词源分析,“inständig”源出于拉丁语的“instans”,这个词本意为“当前着的”,系拉丁语动词“instare”(意为:正在来临,即将来临)的第一分词,而其词根“stare”就是“站立,伫立”之意。故海德格尔语境中的“inständig”就可以被解释为:在持续当前中的,立于持续当前中的;我们据此简译为“当前内立”。——译注

第48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谢谢您的来信,我现在就来给您回信,我期待着在那个极其美好的场合再次见到您。

我们并不需要“走出”到这种敞显中去(in die Lichtung“hinaustreten'”),因为我们始终就已经伫立于其中了。这种当前内立性(Inständigkeit)规定了那种“绽出之实存”(Ek-sistenz)。但是这种敞显迄今都还从未得到特意的思考。但第一次的隐约响起(Anklang)却自行隐蔽在“去蔽”(A-λήθεια)中了——假设我们是在以希腊人的方式来思考这种“去蔽”,而不是通过传统的真理概念误解了它。

我现在把我作于1964年的一篇报告的法文译本寄给您;这篇报告是在巴黎宣读的,但不是由我亲自宣读。相应的德文文本还没有出版,现在也不在我手头上。请您在方便的时候把随信寄去的这篇报告的自用样本交还于我。

我还要感谢您送给我的那部优美的《灵敏的狩猎》,由衷感谢!在我看来,这是您迄今的作品中除《劳动者》之外最成功的一部作品。

我为您弟弟的生日庆典所作的献文是对荷尔德林的一个文本的注解,他在这个文本中讨论了诗人,然而这个文本几乎从未被注意过,是新近才面世的。[31]但我请求您,为了让它成为惊喜,先不要透露这个消息。

致以真挚问候并向您夫人问好!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68年8月19日于弗莱堡

注释:

[31] 海德格尔所作的这篇献文即收入全集第4卷《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的《诗歌》一文,中译本参见:《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227一241页。这里所说的“荷尔德林文本”是指荷尔德林《阿尔希佩拉古斯》的一个异文,该异文共有七行诗,由弗里德里希·巴斯纳首次发表于1951年。参见上书,第231—232页。——译注

第49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非常感谢您让我一睹为快,现将您的备案文档寄还给您。我会继续从事于“敞显”的。在阅读它时,再次让我感到触目的是,对文本所作的法文翻译,一方面准确清楚地表达了这样的文本,但另一面也消灭了原有的萌芽,使之变成单维的了。[32]这既是获得,也是损失;在每一种阐释中,澄清与减弱都是结合在一起的。那种“不仅……而且……”被移调到一种“不是……就是……”中去了。[33]

我还要为《时间与存在》,您在阿穆瑞斯维尔庆典上赠与我的重要礼物,向您表示感谢。您陪着我一起返回家乡,伴随我们的是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格的新诗篇。一路行来,那种在自行开启着的全景中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展现,处处都令人喜悦不尽。

脱离一切畏惧吧!存有确信。

银莲花,你的信任如此柔和。

和夫人一道致以衷心问候!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8年9月4日于维尔福林根

注释:

[32] 荣格此时并没有看到这篇报告的德文文本,但凭着他对海德格尔思想的熟稔,他显然从法文译本中看出了翻译所据的“本意”与译本之间的差异。——译注

[33] 此句意指:海德格尔思想文本的丰富意蕴在翻译中被单维化、单向度化了。——译注

第50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让-米歇尔·帕米尔的书将呈送给您。我不知道,您对之将会有什么样的看法;在这些论述那里,人们的确常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即人们好像生活在月亮上似的[34]。

在我看来,对于这位年轻得让人吃惊的作者,还是应予鼓励的,我因而给他写了封信,随此信附上。

愿您和您夫人身体健康

始终致以衷心祝福!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8年11月7日于维尔福林根

{恩斯特·荣格所附信件:}

非常尊敬的帕米尔先生:

对于您友好地赠送给我的《海德格尔的政治作品》,在此向您表示由衷感谢。马丁·海德格尔也会对您的作品感到高兴的。我九月份在阿穆瑞斯维尔见到了海德格尔,我们去那里是去参加我弟弟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格的七十寿辰庆典,他的瑞士朋友们为他举行了这个庆典。

对这些哲学家的争论是一种范例,这种范例揭示了政治兴趣和精神能力的那种不相容性。但是人们必须想到,只有很少的大象,象虱却有很多。这些象虱在它们由之才得存活的那个庞然大物上急切而贪婪地奔跑着,但却只能找到适合它们的食物。

您所致力的事情是要为您的同乡们开显语词的那种基础,那种在诸语言的差异性之中自行隐蔽的基础。这不是简单的事情,而我也常常惊讶于那种效应,即海德格尔的那些让我们德国人都深感艰难的术语,在法国所取得的那种效应。他的思想坚决地追溯到词语和语言中去了。

“la figure du travailleur”[劳动者的形象]。这里必须补充加以思考的是:“形象”(Figur)绝非“现象”(Erscheinung),形象乃是现象世界之内的一种轮廓勾勒。法语的“travail”[劳动]这个词可追溯至拉丁语的“tripalium”,意指一种“刑具”。德语中的“Arbeit”[劳动]这个词来源于歌德曾经用过的“arpeo”这个词,它的意思是“遗产”。[35]

整个马克思主义都是把自己安置在劳动者的形态之中的,但反之则不然。机器技术是劳动者的“外表”(Gewand)[36],也是他的世界语。

正如我从著作简介中看到的那样,您尚还如此年轻,令人惊奇。这很好。如此我们就可以希望,您还可以就这个主题——您在第一次按弦时就已经如此幸运地触碰到的这一主题——做很多的工作,做全面而彻底的工作。

对于“劳动者”这一主题,此间我始终一再地着手予以加工。我给您提供一个小型的对这些标题的图解,这是仅就它们在书籍形式中出现的情形而制作的[37]。

对细节而言,唯当它围绕着那个并未膨胀的中心,从那些社会的、政治的、技术的以及经济的阐释中脱离出来,细节才会变得富有生机。

致以美好祝福!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8年11月4日

注释:

[34] 德语习语,亦可译为:“人们好像已经跟不上潮流了”。——译注

[35] 按《瓦里希词典》的词源分析,“Arbeit'”这个词来源于古高地德语的“arabeit(i)”,意为“Mühsal”(劳累,辛苦;痛苦,忧虑)和“Not”(穷困,危急),而这个古词又可溯源至印欧语系中的“orbho-”,意为“丧失父母的;孤独的,孤苦的;被遗弃的”。——译注

[36] “Gewand”除“外表,外在表现形式”意外,还有“假象”、“面具”、“法衣”等意,从其思想语境看,荣格对此词的用法似兼具上述这些含义。——译注

[37] 这里的“书籍形式”应是指荣格的《劳动者》一书。——译注

第51封

马丁·海德格尔致恩斯特·荣格

亲爱的荣格先生:

感谢您的来信,也感谢随信寄来的对让-米歇尔·帕米尔予以鼓励的那封信的复本。

他的书我刚刚才开始读。其中诚然是塞入了大量的工作,而且其围绕“客体性”(Objektivität)[38]所做的努力也是清晰的;但作者所具有的才华更多的是学术论文上的而较少是思想上的。就他这个年龄而言,他已写得太多了。但他或许还需要学会学习。我并不欣赏这种类型的文献工作——无论它是支持我还是反对我又或采取的是中间立场。这类文献工作始终是(且愈发严重地)把精力过多地用于杂枝蔓草之上,仅仅是迎合了一种需求,一种源出于无聊的需求。

致以家与家之间的衷心问候!

您的

马丁·海德格尔

1968年11月20日于弗莱堡

注释:

[38] 此词亦可译为“客观性”。德文的“Subjektivität'”具有较严重的歧义,即它既可表示“主体性”又可表示“主观性”,相比之下,“Objektivität'”则不具有如此严重的歧义,即使在中文中,无论是译为“客观性”还是“客体性”都没有太大差异。进步的解释请参见本书《论存在问题》部分的注释。——译注

第52封

恩斯特·荣格致马丁·海德格尔

亲爱的海德格尔先生:

我读了莱昂哈特·费舍为您79岁寿辰所写的纪念文章,很是喜欢。这篇文章简明、确切,与实事之意义相称相宜,而且根本没有卷入到意气之争中去。那里的每一句话,包括其就那种政治“迷途”所说的话,都让人赞同,但在这些“命运时刻”的分量被辨认清楚之前,必须还要等很多年,这个世界上也还必须要有很多东西发生改变。

我在这篇文章中读出了这样一种消息,即您对叔本华是持一种否定态度的,我此前并不知道这一点。我给“叔本华协会”的那封回信——我当时曾把一份打字复本寄给您——源出于雅斯贝尔斯的一句名言留给我的新鲜印象,媒体是这样报道他的这句名言的:叔本华并不是他那个世纪的精神代表,而是—海因里希·海涅!我把这看作是德国哲学的那些最低点中的一种,这就像鲍姆勒当初向斯宾格勒所提的那个问题——斯宾格勒是否不读报纸——一样荒唐可笑,打个政治上的比方,就好像由一个德国城市把和平奖授予丘吉尔那样可笑。

这不会让我迷乱,那个家伙自1888年以来就被恶劣地代表了。无论如何,费舍的这些阐释都揭示出,总会有一些要点是能够得到思考的。

致以美好祝愿!

您的

恩斯特·荣格

1969年1月10日于维尔福林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