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苏]尼·拉宾《马克思的青年时代》，南京大学外文系俄罗斯语言文学教研室翻译组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82年。 

Н.И.拉宾（Н. И. Лапин），俄罗斯哲学家、社会学家，俄罗斯科学院通讯院士，哲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价值哲学与文化社会学研究。著有《青年马克思》《俄罗斯道路：社会文化变迁》《一般社会学》等，另有合著数部。

第二个手稿和第三个手稿之间的联系

马克思根据他现在掌握的大量材料，很可能在第二个手稿中开始系统地阐述自己对政治经济学基本问题的观点。按照事物的逻辑，正是在这里，他应该实现在关于异化劳动的那一片断的末尾所表示出来的愿望，借助“异化劳动”和“私有制”的概念，来阐述政治经济学的基本范畴。遗憾的是，手稿的大部分没有保存下来，因此我们不知道这个意图是否实现了。

现存的第二个手稿的最后四页，以及对紧接前几页的三个插入部分（第三个手稿的大部分）使我们得出结论：它们回答了两个基本问题，关于异化劳动的起源和关于私有制对真正人类的、联合的所有制的关系，也就是关于消灭异化劳动的问题。这两个基本问题是在异化劳动这一片断的结尾部分提出的。在这当中马克思不仅利用了1844年经济学研究的成果，而且利用了1843年历史研究的成果。①（能够为这一点作证的是，马克思在第二手稿末尾援引了默泽尔和兰齐措勒的著作，他在克罗茨纳赫从这些著作作过摘录(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42卷第108-109页）因而，在这里马克思的哲学观点、经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相互结合并把它们综合提高为新的世界观的这一过程仍在继续。这一过程的主要内容就是异化劳动的产生、发展和消灭这几个历史阶段的问题，共产主义就是消灭一切异化形式的问题。

马克思在第二个手稿的末尾描绘了劳动和资本相互关系的下列发展阶段。1）“二者直接的或间接的统一。”2）“二者的对立。”3）“二者各自同自身对立。”②既然这些关系的发展是私有制的发展，而私有制是异化劳动的产物，那末上述几个阶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看成是异化劳动发展的几个阶段。

在对穆勒的评语中，可看出马克思通过另一条途径研究同一个问题。他在考察货币的社会本性的同时，推测出，交换和分工在把直接满足需要的劳动变成挣钱的劳动，即变成异化劳动时所起的作用。

这两种互相补充的方法与马克思在第二个和第三个手稿中的一些其它意见结合起来就可以使我们得出结论：马克思当时是怎样想象出异化劳动的产生和发展的阶段的。

直接为了需要的劳动

第一阶段。在野蛮时期，劳动是为了直接满足人对生活资料（食物、衣服、住房）的需要。劳动产品由生产者自己使用，因此，“人在这种状态下生产的东西不多于他直接的需要……在这种情况下就没有交换，或者说，交换归结为他的劳动同他劳动的产品相交换，这种交换是真正的交换的潜在形式（萌芽）”。③

根据这一点，马克思作出了如下结论：“起初，资本和劳动还是统一的”④，因为在这里，全部积累起来的劳动是生产者自己的劳动，因此，在这里还没有任何异化。

物物交换

第二阶段。生产者自己生产的产品出现了剩余，同时也产生了对别人生产的产品的需要，结果出现了交换。最初这种交换是在“外化的私有财产的粗糙形式中，在物物交换中”⑤进行的。在这里满足生产者的直接要求，仍然是生产的目的，而剩余产品的形成和交换是作为某种偶然现象出现的，不是生产者所预料的。但既然交换发生了，实际上“劳动部分地成了收入的来源。这种劳动的目的和它的存在已经不同了”。⑥积累劳动已不完全是自己的劳动，而部分地成为别人的劳动，虽然它是一种用自己的劳动直接交换来的。看来，就是在这一阶段，劳动和资本（=积累劳动）“虽然分离和异化，却作为积极的条件而互相促进和互相推动”⑦。

随着剩余产品的生产渐渐变为稳定的生产，对他人劳动产品的要求不断发展，人们已经开始有意识地为交换而生产产品。这标志着人类关系的内容的一个根本转折。只要人们直接为了自己而生产，他们就仍然是单个人本身。现在交换和分工作为人们之间的社会联系的直接形式固定下来。但这种联系不是作为真正的人类联系，而是作为个人需要和利已主义的产物产生并固定下来的。事实上，当我需要别人的劳动产品时，我只能用自己劳动的产品去交换，即用失去这个产品的办法来满足自己的这种需要。另一方面，我生产这个失去的产品仅仅从表面来看是作为自己的产品而生产的，而“实际上我生产了另一种物品，即我想以自己的剩余产品来换取的、你所生产的物品，这种交换在我思想上已经完成了。因此，我同你的社会关系，我为你的需要所进行的劳动只不过是假象，我们相互的补充，也只是一种以相互掠夺为基础的假象”。⑧

这样就产生了产品同生产者相异化，与此同时，社会交往本身也变成外在的，异化的类行为。

分工和货币

第三阶段。“同人的活动的产品的相互交换表现为物物交换，表现为做买卖[Schacher]一样，活动本身的相互补充和相互交换表现为分工……分工随着文明一同发展。”⑨

分工的发展导致了这样的情况：一切产品的生产已不是为了自己使用，而是为了交换。劳动完全变成为了工资的劳动。这就是说，在产品异化的同时，生产者的劳动行为本身也同生产者相异化了。

人的本质力量的这种异化，在某种代替世上一切东西的等价物的作用的出现和增长中获得了自己外在的、物质的表现；交换的通用中介物——货币成了这种等价物。“货币的本质，首先不在于财产通过它转让，而在于人的产品赖以互相补充的中介活动或中介运动，人的、社会的行动异化了并成为在人之外的物质东西的属性，成为货币的属性……由于这种异已的媒介——并非人本身是人的媒介，——人把自己的愿望、活动以及同他人的关系看作是一种不依赖于他和他人的力量。这样，他的奴隶地位就达到极端。”⑩

农业劳动和地租

第四阶段。异化的所有这些过程决定了积累起来的别人的劳动，即本来意义上的资本的出现，并决定了异化劳动同直接劳动的对立。最初，资本存在的形式是地产。在这里，劳动和资本的对立是在农业劳动和地租对立的形式中出现。后一种对立早已形成，具有极其明显的性质，但作为一般劳动和一般资本之间的对立的真正本质被一系列的现象所掩盖：地租表现为特殊的地产，即那种具有自然外壳的财产的特殊性质；农业劳动也是一种特殊的劳动，这种劳动的对象就是自然界本身，所以它直接属于自然力的作用：另一方面，这种劳动被错综复杂的等级关系所束缚，这些关系使它具有一种假象，似乎它是有社会意义的类活动。

自由资本

第五阶段。既然“工业（城市生活）同地产（封建的贵族生活）对立而形成，并且本身通过垄断、行会、同业公会和社团等形式还带有自己对立物的封建性质”，所以在这里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对立最初是被下述这种情形掩饰起来的：“劳动还具有表面上的社会意义，实际的共同体的意义，还没有达到对自己的内容漠不关心以及完全单独存在的地步，也就是说，还没有从其他一切存在中抽象出来，从而也还没有成为获得行动自由的资本。

但是，获得行动自由的和本身有单独构成的工业和获得行动自由的资本是劳动的必然发展。”⑪如果最初工业劳动就自己的这种性质来说还是作为特殊劳动同农业劳动相对立，那末，以后他们之间的一切差别就消失了，而社会上只剩下了两个阶级——工人和资本家。只是现在异化劳动才最终地作为一切劳动的本质和一切资本的秘密确立起来。“……只有这时私有财产才能完成它对人的统治，并以最普遍的形式成为世界历史的力量。”⑫

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对立转变为“各自同自身的对立”是劳动和资本之间对立的最高的现代的阶段：资本“分解为自身和自己的利息，而利息又分解为利息和利润……劳动分解为自身和工资。”⑬劳动是一切私有财产的主观本质，但是工人却失去了任何财产，因而他的全部劳动变为获取工资的手段，即变为“对自身、对人和自然界，因而也对意识和生命表现说来完全异己的活动的生产；人作为单纯的劳动人的抽象存在，因而这种劳动人每天都可能由他的充实的无沦为绝对的无，沦为他的社会的因而也是现实的非存在。另一方面是作为资本的人类活动的对象的生产，在这里对象的一切自然的和社会的规定性都消失了……劳动和资本的这种对立一达到极限，就必然成为全部私有财产关系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⑭

社会史在科学史中的重演

青年马克思在制定异化劳动的产生和发展（对社会的过去和现在的全部历史作的最重要评述）的几个主要历史阶段概念的同时，对政治经济学史方面得出了独创的，实际上是唯物主义的观点。他在很多观点中，在经济学家的各种意见的争论等等之中，发现了特定的逻辑——不仅是科学本身发展的逻辑，而且是社会现实历史发展的逻辑。马克思把社会的现实历史发展的逻辑理解为经济学史的真正基础，从而就得到了评价每个学派和每个经济学家的历史地位的客观标准。第三个手稿的前几个片断（这些片断是对第二个手稿的第36页和第39页的增补）就是用这些观点写成的。

在政治经济学史中，最初出现的是重商主义者，后来出现的是重农学派，只是在他们之后才出现了斯密学派和李嘉图学派，——这一事实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这个连续性重复了现实历史的过程——作为私有财产的主观本质的异化劳动发展阶段的重演。在最初阶段，异化劳动表现在部分实物的形式，即货币的形式，尤其是黄金的形式中。根据这一点重商主义者认为，财富只存在于贵金属中。以后，当异化劳动有了更广泛的自然的形式——地产的形式时，出现了重农学派。在他们看来，财富的主观本质已经转入劳动本身。诚然不是在劳动的普遍的抽象形式中，而只是在某种特殊的，由自然规定的存在形式中。最后，当工业的发展使作为私有财产的主观本质的那种劳动的通用性质成为事实时，重农学派就让位给斯密学派。斯密确信一切财富都在劳动中，即在人本身中，而不是在人以外的某种状态中，他在政治经济学中所起的作用与路德在宗教中起的作用相同，路德废除了外在的宗教信仰（崇拜圣像之类的东西），把它转变为内在的宗教信仰。

“地产是私有财产的第一个形式，而工业在历史上最初仅仅作为财产的一个特殊种类与地产相对立……同样，在科学地理解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即劳动时，这一过程也在重演。而劳动起初只作为农业劳动出现，然后才作为一般劳动得到承认。”⑮在路德那里，内在的信仰宗教是使人屈从宗教的新阶段，同样，在斯密那里，关于财富在人身中的论断就只是成为对人彻底地进行否定。“以前是人之外的存在、人的实际外化的东西，现在仅仅变成了外化的行为。”⑯如果起初近代政治经济学还保持了承认人，承认人的独立性等等的假象，那末，在进一步的发展的过程中，它就抛弃了这种伪装，并从劳动是财富的本质这一命题出发，开始厚颜无耻地发展这一命题的敌视人的那些结果。

注释

①能够为这一点作证的是，马克思在第二手稿末尾援引了默泽尔和兰齐措勒的著作，他在克罗茨纳赫从这些著作作过摘录（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42卷第108-109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42卷第110-111页。

③同上书，第33页。

④同上书，第110页。

⑤同上书，第28页。

⑥同上。

⑦同上书，第110页。

⑧同上书，第35页。

⑨同上书，第29页。

⑩同上书，第18-19页。

⑪同上书，第107页。

⑫同上书，第116页。

⑬同上书，第111页。       这些论题很接近恩格斯的思路。马克思对这些论题作了如下的表述：“资本和劳动的分离。资本和利润的分离。利分为利润本身和利息……劳动和工资的分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42卷第3-4页。

⑭《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42卷第106页。

⑮同上书，第115页。

⑯同上书，第113页。

在这里马克思深入研究了恩格斯对斯密的《政治经济学的路德》这一书的评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