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推荐 | 为什么今天我们要重读卢卡奇?
为什么今天我们要重读卢卡奇?
在《历史与阶级意识》出版100周年之际
《卢卡奇研究指南(三卷本)》书封
近日,由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江苏人民出版社、《南京大学学报》编辑部联合举办的《卢卡奇研究指南》(三卷本)出版座谈会在南京举行。来自清华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国内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的专家学者,及来自《哲学研究》《求是学刊》《理论探讨》《探索与争鸣》《福建论坛》《广西大学学报》《济南大学学报》《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等国内核心期刊的编辑参加了座谈会。
活动现场图
到2023年,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奠基之作《历史与阶级意识》出版将满100周年,其作者、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的创始人的卢卡奇已逝世50多年。缘何在今天的中国,我们致力于重读卢卡奇、推进卢卡奇的研究呢?
早在20世纪30年代,卢卡奇的思想与著作就传入了中国,改革开放后,又深度参与了现代中国社会思潮的重建。在当今时代,卢卡奇的思想不但没有过时,而且在与新的时代问题发生碰撞的过程中迸发出活力。现在,全球化和现代化面临着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正不断叩响卢卡奇开创的经典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之弦。同时,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工作者已经清楚认识到,我们有责任基于当代中国实践,带着当代中国问题,批判性地重新阅读卢卡奇,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和21世纪马克思主义。
01新书简介
在实践和理论的呼唤中,江苏人民出版社与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课题组密切合作,编译出版了三卷本《卢卡奇研究指南》,以资学习和研究。
《卢卡奇研究指南》张亮主编,江苏人民出版社
《卢卡奇研究指南》(三卷本)精选近半个世纪以来英语、德语、俄语、法语学界有关卢卡奇的经典研究论述,展现近半个世纪以来国际卢卡奇研究经典观点,系统展现了卢卡奇各个思想发展阶段、各个思想发展维度的国际学术共识,努力为国内卢卡奇研究提供坚实的学术支撑。
02内容简介
第一卷 艺术与生活:早期卢卡奇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
青年时期的卢卡奇
本卷主要聚焦于早期卢卡奇的文艺批判理论,探讨的卢卡奇文本有《现代戏剧发展史》《心灵与形式》《小说理论》和《海德堡美学》。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早期卢卡奇都是被忽视的对象。而事实上卢卡奇对文艺理论的研究兴趣一直持续到其晚年,因而对早期卢卡奇的文艺批判理论进行分析和评价是十分必要的。本卷共选译16篇文章,历史性地涵盖了早期卢卡奇的思想发展阶段。通过阅读本卷,可以比较清晰地认识卢卡奇关于各种文艺体裁的评价,进而了解早期卢卡奇初步萌芽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
第二卷 物化与革命:《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马克思主义理论
《历史与阶级意识》出版于1923年,是卢卡奇影响最大的著作,也是国际学界卢卡奇研究的重点对象。本卷围绕《历史与阶级意识》的研究,选译了16篇文章,内容涵盖《历史与阶级意识》的总体评价、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地位、与同时代社会思潮间的联系。本卷的学术视野开阔,内容富有新意,特别是论及了卢卡奇与经典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现象学、现代性等理论间的关联,对于国内推进卢卡奇研究具有一定价值。
第三卷 审美与本体论:后期卢卡奇的理论体系构建
卢卡奇在大学
本卷选译23篇文章,包括对卢卡奇的黑格尔哲学研究、非理性主义与纳粹主义反思、社会存在本体论、美学等思想的研究,基本涵盖了后期卢卡奇的重要理论。这一时期,卢卡奇从政治舞台淡出,重回哲学研究。他一方面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进行哲学史研究,反思黑格尔哲学和非理性主义思潮,另一方面保卫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尝试构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宏大体系。
03主编简介
张亮: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暨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西方左派思想史、教育哲学等领域的研究。代表性论著有:《21世纪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若干重大问题研究》(2020年)、《阶级、文化与民族传统——爱德华·P.汤普森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研究》(2019年、2008年)、《“崩溃的逻辑”的历史建构——阿多诺早中期哲学思想的文本学解读》(2014年、2003年)等。代表性编译著作有:《恩格斯研究指南》(2020年)、《剑桥阿多诺研究指南》(2018年)、《瓦尔特·本雅明:救赎美学》(2017年、2008年)、《卢卡奇早期文选》(2004年)等。
04图书目录
第一卷 艺术与生活:早期卢卡奇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
重访卢卡奇的早期著作——《心灵与形式》《小说理论》和《历史与阶级意识》[法]吕西安•戈德曼
论青年卢卡奇的戏剧的历史哲学——以《现代戏剧发展史》《悲剧的形而上学》和《论“罗曼史”的美学》为例[匈]费伦茨•费赫尔
论心灵与形式之关系——兼论青年卢卡奇对当代文学批评理论的影响[美]朱迪斯•巴特勒
《心灵与形式》与青年卢卡奇思想的方法论片段[俄]谢尔盖• 泽姆良诺伊
《心灵与形式》与《论精神的贫困》中的生活形式与生活批评 [美]凯蒂•特雷萨基斯
心灵与生活——青年卢卡奇和文化问题[匈]乔治•马尔库什
海德堡手稿中的美学与艺术哲学[德] 尹丽莎白•魏瑟-罗曼
《海德堡美学》的结构与历史[匈]乔治•马尔库什
卢卡奇论说文时代的艺术哲学[德]乌特•克鲁泽-费舍尔
论卢卡奇的《小说理论》[匈] 伦茨•费赫尔
作为退化原则的时间——《小说理论》对柏格森时间理论的继承与发展及其当代回响 [德] 维尔纳•荣格
小说,资本主义史诗还是资产阶级史诗,具体还是现实抽象?[英]戴维•坎宁安
《小说理论》的症候阅读法解读——兼论小说与电影的相似性与解放性[美]提摩太•贝维斯
从梅诗金到马克思主义——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接受对卢卡奇革命伦理学的影响[英]理查德•维斯特曼
青年卢卡奇的生平与思想一一以《策略与伦理》为焦点[英]罗德尼•利文斯通
突破伦理——1918年卢卡奇转向共产主义的历史关头[法]米夏埃尔•洛维
第二卷 物化与革命:《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马克思主义理论
格奥尔格•卢卡奇和他的马克思主义的批评[苏]阿•莫•德波林
关于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德]汉斯-尤尔根•克拉尔
《历史与阶级意识》的过去与现在[匈]拉斯洛•西克莱
《物化和无产阶级意识》的思想意义与多元阐释[德]吕迪格• 丹内曼
集体的历史主体:对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的反思[英)保罗•康纳顿
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物化”理论与浪漫主义的反资本主义[俄]谢尔盖•彼得洛维奇•波采鲁耶夫
从《历史与阶级意识》到《启蒙辩证法》再回到《历史与阶级意识》 [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学说的重构和阿多诺对非教条马克思主义来源的“背叛”[德]萨比娜•多伊
论《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物化理论与《启蒙辩证法》中身体哲学的关系[德]乌多•蒂兹,[德]沃尔克•卡萨
科学认识与政治行动:论《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思想的二律背反 [阿根廷]圭多•斯塔罗斯塔
物化——一个现实的概念?[德]拉尔•耶吉
重思物化[美]汉娜•菲尼切尔•皮特金
物化、商品拜物教与民主的无能:作为对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批判的卢卡奇物化理论[德]吕迪格•丹内曼
卢卡奇与资本主义辩证批判[加]莫伊舍•普殊同
意识的物化:卢卡奇同一的主体一客体中的胡塞尔现象学 [英]理查德•韦斯特曼
政治经济学视域中的卢卡奇思想及其历史意义[德]弗兰克• 恩斯特
第三卷 审美与本体论:后期卢卡奇的理论体系构建
黑格尔哲学的研究者——格奥尔格•卢卡奇[俄]特奥多尔• 奥伊泽尔曼
论卢卡奇现实主义理论的黑格尔根源[美]瓦迪姆•施耐德
卢卡奇与海德堡的黑格尔复兴[德]伊丽莎白•魏瑟-罗曼
卢卡奇《悲剧的形而上学》:接受与语境[俄]伊万诺夫•博尔德列夫
卢卡奇与斯大林主义[法]米夏埃尔•洛维
德国哲学与纳粹的崛起[美]朱利安•杨
为《理性的毁灭》而辩[匈]亚诺什•科勒曼
论卢卡奇20世纪30年代哲学、美学、文学批评理论的内在关联 [匈]拉斯洛•伊勒斯
卢卡奇与现实主义[德]维尔纳•荣格
重访卢卡奇的现实主义[英]加林•提汉诺夫
格奥尔格•卢卡奇对社会理性的批判——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危机[德]吕迪格•丹内曼
马克思主义的本体论解读:卢卡奇的《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 [俄]玛丽亚•阿科舍夫娜•赫维什
晚期卢卡奇与马克思主义中的主体转向——论《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德]弗兰克•本泽勒
卢卡奇美学刍议[意]西尔维娅•费德里奇
《审美特性》中的科学问题[匈]亚诺什•科勒曼
卢卡奇及其神圣家族[匈]阿格妮丝•赫勒
作为末世论范畴的善一一格奥尔格•卢卡奇与保罗•恩斯特通信中的第一伦理与第二伦理[俄]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泽姆良诺伊
吕西安•戈德曼——卢卡奇的“简单接受者”[匈]费伦茨•费赫尔
“意识形态”及其观念:卢卡奇与戈德曼对康德的解读[匈]乔治•马尔库什
卢卡奇与本雅明:相似与差异[匈]费伦茨•费赫尔
作为20世纪存在主义先驱的卢卡奇[匈] 伊斯特万•费赫尔
“为何不选择卢卡奇?”或者:关于非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存在 [匈]拉兹洛•塞凯利
卢卡奇与当代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德]曼弗雷德•布尔
05文章节选
代序 作为马克思主义“思想家”的卢卡奇
——纪念卢卡奇逝世50周年
作者:张亮
节选自《卢卡奇研究指南》第一卷
1971年6月4日,格奥尔格·卢卡奇(1885—1971)因病逝世,享年86岁。此时,卢卡奇已经被认为是20世纪最著名、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思想家之一,但在当时的“苏东”社会主义阵营,他的马克思主义者身份却依旧受官方立场质疑,依旧作为一个新“修正主义者”遭受批判甚至否定。作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匈牙利国内政治的老“运动员”,卢卡奇对这种遭遇早已不以为意,但在内心深处,他真正念兹在兹的恰恰还是这一点:在去世前半年撰写的自传提纲的结尾,他一方面强调自己“只是个思想家”,另一方面则重申了自己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强调“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是唯一的出路”。
转眼间,50年过去了。在欧洲尤其是卢卡奇的祖国匈牙利,卢卡奇的境遇似乎正好和50年前构成了一种镜像关系,右翼保守主义的官方意识形态质疑的不再是他的马克思主义者身份,而是他的世界历史意义:2017年1月,布达佩斯市议会决定将卢卡奇雕像从市中心的公共场所移除;2018年,匈牙利政府关闭了卢卡奇档案馆,将卢卡奇手稿档案转移到匈牙利科学院图书馆的某间密室。2019年10月,我前往布达佩斯郊区一座小型私人博物馆追寻被安置到此处的卢卡奇雕像,不巧碰上闭馆日。失望之余,我沿着围墙搜寻,希望遇到奇迹,不料真的找到一扇通向庭院的铁栅栏门,往里张望,看到卢卡奇塑像正淡然立在不远处的小径边上!
真正的思想不惧怕黑夜,自然更不惧怕冷落。无论怎样贬抑、排斥,历史都已经证明,卢卡奇是20世纪匈牙利奉献给世界文化的真正瑰宝,他的历史地位就在于其是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家”!
一、什么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
马克思恩格斯晚年都曾表达过对同时代某些马克思主义者的不满,感慨自己“播下的是龙种,而收获的却是跳蚤”,甚至不无恼怒地表示“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我们决不应否认,那些被马克思恩格斯批评的马克思主义者,在主观上都想秉承马克思主义真精神,在客观上却未能达到马克思恩格斯的要求。这说明,在马克思恩格斯创立并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时空确定性被超越之后,成为一名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是难的!我们不难发现,在20世纪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越是有重大理论贡献的马克思主义者,其马克思主义者的身份一开始似乎越容易遭受人们的质疑:在自诩为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正统”的孟什维克眼中,列宁的政治和理论立场都是可疑的;在留学苏联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眼中,山沟沟里不可能有马克思主义,没有系统读过马克思列宁主义“本本”的毛泽东只是一名拥有丰富革命经验的民族主义者,压根谈不上“理论”;同样,在第三国际以及后来的苏联马克思主义官方立场看来,卢卡奇始终是马克思主义的“异端”,只不过有时候错的略少些罢了。也因为如此,具有重大理论贡献、在历史或思想史上留下深刻印迹的马克思主义者往往都会思考并回答同一个重要问题:什么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们的言辞表达各不相同,但其精神实质却是相同相通的。
首先,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必须有“真知识”,也就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质和“活的灵魂”的科学认识。作为一个科学体系,马克思主义理论分三个层次:外层是马克思恩格斯直接阐发、可以在他们的著作文本中直接找到出处的观点体系,这一体系不仅数量巨大,而且鲜活生动,具有时空确定性,其真理性会随着时空条件的变换发生改变;中间层是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分析范式,这一范式生产出了外层的观点体系,并以抽象的而非具象的方式存在于后者之中;与中间层融合在一起的内层是科学的批判的方法论,这一方法论是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本质和“活的灵魂”,只有把握这一“活的灵魂”,才可能超越资本主义的时空确定性,像马克思恩格斯那样,透过资本主义变动不居的新变化新现象,抓住其相对稳定的本质与趋势。
之所以晚年恩格斯会反复强调“我们的理论不是教条”而是“行动的指南”,就是因为他苦恼地发现,马克思主义者通常只能停留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外层,仅仅看到可以直接看到的东西,即容易凝固为教条的观点体系,而无法透过教条发现非具象的哲学本质和“活的灵魂”。被第二国际“正统”长期压制的列宁对恩格斯的论述尤其感同身受,强调这样“就会把马克思主义变成一种片面的、畸形的、僵死的东西,就会抽掉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就会破坏它的根本的理论基础——辩证法即关于包罗万象和充满矛盾的历史发展的学说,就会破坏马克思主义同时代的一定实际任务,即可能随着每一次新的历史转变而改变的一定实际任务之间的联系”。
尽管创作《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时的卢卡奇对马克思恩格斯具体著作、具体观点的认识还比较有限,但当他接着列宁往下旗帜鲜明地提出“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时,就已经决定性地超越了同时代的第二国际理论家,掌握了成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不可或缺的“真知识”。
其次,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必须有“真本领”,也就是在新的时空确定性中运用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进行理论创新或实践创新的能力。马克思主义不是用来膜拜的“教条”,而是能够学以致用的“行动的指南”,它既能指导马克思主义者科学地“解释世界”,也能指导马克思主义者革命地“改变世界”。真金不怕火炼,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不是只会熟练引用“教条”“本本”的空头理论家,而是能够具体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去敏锐地发现问题、科学地分析问题、成功地解决问题的理论创新家或实践创新家。1918年12月,卢卡奇加入匈牙利共产党,此后即开始以马克思主义者的形象活跃在20世纪的世界思想舞台上。
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卢卡奇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要解决的都是马克思无法提供现成答案甚至无从想象的新问题,因此,问题的解决并不取决于知道多少马克思的文本、词句,而在于能否“正确地理解马克思的方法的本质,并正确地加以运用”,也就是能否运用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像马克思那样去创新。在救世主式的革命的马克思主义时期(1918—1929),他致力于思考并解决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对现代工人阶级革命意识的消极影响问题,创作出《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这一经典著作,在客观上开创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使诞生于19世纪的马克思主义获得了一种具有20世纪西方特征的新形态。在备受争议的斯大林主义时期(1930—1945),他奋战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德国俄国文学史、青年黑格尔研究这三个马克思主义者未曾深耕过的领域,最终扭转了马克思主义在这些领域少有作为的局面。在批判的改良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时期(1945—1971),他回归哲学,先是致力于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当代发展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创作《理性的毁灭》,继而转向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正面建构,在成功构建马克思主义美学体系之后,力图建构马克思主义伦理学体系,最终回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问题,留下《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这一宏大残篇。
自1923年《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出版以来,来自马克思主义阵营的卢卡奇批判者不绝如缕,不时掀起惊涛骇浪,仿佛马上就要让卢卡奇魂神俱灭,但100年过去了,这些批判者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唯有卢卡奇依然故我。
最后,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必须有“真信仰”,也就是不以外部情势或个人遭遇为转移的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在悼念列宁的演说中,斯大林说:“我们共产党人是具有特种性格的人,我们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
”所谓“特殊材料”,指的就是共产党人的坚定理想信念。“坚定理想信念,坚守共产党人精神追求,始终是共产党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信念,是共产党人的政治灵魂,是共产党人经受住任何考验的精神支柱”。人在事上练,刀在石上磨。信仰是否坚定,关键看遭遇。在20世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曾为各国共产党的创立和早期发展做出重要贡献,但随着运动的深入开展,许多知识分子会因为各种原因选择退出甚至背叛。例如,同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之一的卡尔·柯尔施(1886—1961)1920年加入德国共产党,1926年因理论和政治分歧被开除出党,之后即选择退出政治活动,移民美国,以学者名世。
法兰克福学派早期成员卡尔·奥古斯特·魏特夫(1896—1988)曾为德国共产党中央委员,1933年被纳粹逮捕后叛党,之后移民美国,1938年《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订后转向反马克思主义立场,冷战后成为麦卡锡主义的帮凶。相比他们,卢卡奇遭遇的不公正对待要大得多,也要多得多:先后因《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1923)、《勃鲁姆提纲》(1928)、《文学和民主》(1947)、匈牙利事件(1956)四次遭到党内严厉政治批判,甚至于1956年被开除出党,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的共产主义信仰,为了能够留在党内甚至不惜做屈辱、违心的自我批判;1929年、1933年,他先后被奥地利、法西斯德国驱除出境,但最终都选择流亡苏联,而不是西方!因为他坚信,“生活在最坏的社会主义里也比生活在最好的资本主义里强”。如果没有这种“真信仰”,卢卡奇怎么可能经受如此巨大且不公的考验而忠贞不贰呢?
关于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
作者:[德]汉斯尤尔根·克拉尔
节选自《卢卡奇研究指南》第二卷
一
共产主义组织类型的历史哲学中介功能承担着将人与历史相结合的任务,卢卡奇具体地说明了这一中介功能,并超越了对其质的功能化的伦理定性,这一功能化的实现方式是,被构想为可理解的总体人格进行无条件的献身:具有可理解性的总体人格对于具有超越性的共产主义共同意志(volonté générale)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此共同意志是主客体超越性同一的最高中介点。它的经验表现是政治领导,政治领导的核心功能使自觉的历史行动以及从人和历史到阶级的中介得以执行。作为超越性的总意志的经验表达,中央的指示是不会犯错的,只有通过它,政治与阶级的中介才有可能。
卢卡奇的阶级概念是社会存在意义上的本体论概念。他不是将阶级理解为抽象劳动(价值)的一种现实的表达,它的抽象只有在优先个体自身之上才能发生。阶级呈现为理想化的形式,即产品和个体在交换过程中呈现的形式。它将现实化的流通的抽象中介为理想化的因此也是意识形态化的上层建筑的抽象,这一流通便是生产的物化表现,它将个体孤立起来。它中介了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以便维持阻碍着人类团结的差异性。阶级由生产中在经济上发挥功能的个体的位置所规定,且阶级将这种差异性的位置中介为统治结构。阶级是经济的阶级,而国家是阶级的国家。它是建立在经济条件基础之上的政治统治的中介媒介,这样个体的孤立化和他们的社会接触的所有表达都被延长了。如果一种阶级意识能够扬弃物化意识和无政府主义的生产方式的分离,那么它也就暗示着,阶级终将被扬弃,且民众会自发形成一定的组织。资本主义社会是一种使用价值和物质需要的抽象;它的形象离这些使用价值和物质需要越远,它就越物化。这种抽象的现实基础是流通:阶级将它们中介为统治结构,包括法律、政治、国家、道德(解放的内容)。对于意识形态和统治的“上层建筑”,即对于资产阶级社会的统治构架来说,阶级是具有建构性的。
假如上层建筑物化的抽象直接回到生产中的话,阶级的结构将如何改变?
二
卢卡奇试图在革命社会主义的组织问题争论的转折点上,即在俄国—苏联和西欧垄断资本主义发展矛盾中的列宁主义政党刚开始显现官僚主义科层化的物化征兆之时,讨论组织问题的理论前提。为此,他起草了一个组织的认识理论纲领,这一纲领必然纠缠于任何一种方法论强调的形式化缺陷,并且最终无法认清它的抽象的历史内容。尽管卢卡奇以简明方式从横跨半个世纪的关于组织和自发性的争论中总结了革命理论,同时也论述了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主义革命理论与第一工人协会中的历史哲学的关系,但他在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和列宁之间的争论中,在革命工人运动的高潮中最自觉地表达了这一点,这是由对第二国际改良主义的批评引起的。
成功的十月革命和失败的德国革命使得关于组织问题的争论在1918年后再次浮出水面,特别是在德国促成了卢卡奇和柯尔施共同引导的“批判的马克思主义”这一理论陷入正统和社会民主党的修正主义工人叛徒之间的纠葛中。革命运动的失败指明了一种错误的自我意识。然而,最先进的阶级意识在物质上展现在无产阶级经济的政治和经济的组织形式之中。
晚期卢卡奇与马克思主义中的主体转向
——论《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
作者:[德]弗兰克·本泽勒
节选自《卢卡奇研究指南》第三卷
对于格奥尔格·卢卡奇的晚期作品,学界鲜有关注,仅有的研究也存在较大分歧。自盛大的纪念卢卡奇100周年诞辰的布洛赫-卢卡奇大会之后,围绕卢卡奇的讨论便减少了许多,自20世纪50年代所谓的布达佩斯事件之后,似乎卢卡奇已成为明日黄花。
这是有原因的:政治家们和政治日常工作为何要去关心某位曾经著名的老人对基本哲学、美学和本体论问题进行了哪些繁复的研究与讨论?对于他的政治同伴中的实践者来说,他从现实中消失了;对于关注组织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来说,他已经成为历史。对于他的那些至少依然相信理论与实践的中介的学生来说,在目前政治的以及文学美学政治著作与受到黑格尔影响的卢卡奇的宏大美学理论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而在卢卡奇痴迷追求且十分深奥的《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政治与理论再次分离。此外,人们必须读一读阿格妮丝·赫勒自述她伟大而崇敬的老师的内容,以及她在《关于卢卡奇同志本体论的笔记》中对他的尖刻批评。对卢卡奇的忽视导致虽然卢卡奇关于捷克斯洛伐克社会主义共和国危机而写的关于“民主化”的论文被匈牙利共产党阻止发表,但是除去少数围绕早期“杜塞尔多夫辩论会”的内部人士外,至今没有人注意到卢卡奇在文中已经预言了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方案。
因此在我看来,有必要认真尝试从《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挖掘它的内涵,即发掘出那些不仅对于学术,也对于生活,也就是对于生活能力,即历史的重要意义。
首先介绍一些背景。我不想分析社会条件和生平,但必须强调一个基本事实。卢卡奇早期是一位热情的艺术家。他从图片、文学、有创造力的人中创造出他的神。他早年与一位女画家有过他平生唯一一次伟大的恋情。他去拜访过易卜生,顺便说一句,易卜生是唯一一个抓住了工业革命的本质而没有成为非理性主义者的艺术家。一方面,卢卡奇在布达佩斯创建并指导了塔利亚戏剧社,另一方面,他用理论讲座丰富了“幽灵”的星期日社团(Sonntagskreis)。在论说文时期,卢卡奇形成了一种看起来很陌生的风格,若我们只关注结论,将其与干巴巴的科学散文相比较,便很难把握住要点,甚至觉得非常乏味无趣。这种情况直到我们将他论说文中的闪光点分离出来才有所好转。在卢卡奇年轻的时候,他相信所有的一切在创造性的人那里都是不证自明的,除了道德;他甚至认为每个人都是普洛斯彼罗,都挥舞着魔法棒。到了晚年,他想为所有人非常精确和民主地解释个人(Einzelne)这个概念,这正如为什么我们现在都像摩西一样,要击石出水才能找到源头的原因。
卢卡奇在对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画家们的赞赏中提到,他们对新梦想的渴望只是与外来的杰作融合在一起。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如此。对他来说,古老的杰作是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他了解它们,他对它们了如指掌,他站在传统中,就像米开朗基罗对莱昂纳多或薄伽丘对但丁一样。并且他还知道,在历史的边界上,在时代的门槛上,这种普遍的著作会产生并成为必要。尽管他并未特意关注过技术和技术评估———著名的布哈林评论除外———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19世纪的社会主义希望并预测了与20世纪的现实条件之间的差异以及世界市场的绝对相互依赖和普遍消费经济的失灵。
在这里,其他社会学家慢慢才能理解的道理,卢卡奇似乎一下就全都通晓了,尽管帕累托(Vilfredo Pareto)和索雷尔(Georges Eugène Sorel)已经明确地表达过这些道理:科学方法和结果不仅仅是像自然科学中常见的那样以数据的形式进入进一步的实验和假设;在社会领域,它们阻止人们做出长期的预言,否则人们就好像也能够停止社会发展。苏联尝试用改造现实的方式证实马克思主义所说的历史规律,卢卡奇亲身经历了这些尝试并对此进行持续地观察,他总是用费希特式的话——“对于现实来说,这更糟”——对其进行双重讽刺。
因此,卢卡奇对于逐渐显露的“遗忘战略”充满蔑视和嘲笑,这一策略将遗忘作为大多数人幸福的前提条件,正是当下后现代讨论中的热门话题。卢卡奇一直认为基佐圈(Guizot-Kreises)理论家代表的后历史(Posthistoire)体现了一种社会的弱点,它只能以消极的方式利用其实际的进步力量———比如原子弹和能源经济。他和马克思一样认为,人类才刚刚进入其真正的历史,而这段历史必须被掌握、被塑造、被填充。
如何完成这一任务呢?马克思曾给出暗示,但他后来陷入了非常具体的、从整体看比较片面的资本分析。卢卡奇发现,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关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存在和意识的论述与《巴黎手稿》有巨大差异。
对于人类历史何时开启、“第一个历史行为”是什么、社会生产和新需求的生成等问题,《德意志意识形态》《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资本论》之间存在着意义波动,马克思非常审慎地对其进行了概念化。
但那是什么呢?或者就意识而言,是像人们曾经读到的那样,意识是属于物质条件,还是要归于上层建筑?还是这里发生了基于历史的合理的变化?这可以用辩证法这个神奇的词来解释,也可以说是意识形态作为上层建筑从经济基础中解放出来,愈发明显地发展成为物质条件的主要源头。但这里显然缺少了历史的动力。当然,卢卡奇从来不否定经验上的正确性,即存在迫使行动得到满足的需要,即“进步”是最终决定性因素。“他们不知道,但他们这样做了。”但随后巴门尼德的陷阱打开了,所有的马克思主义都落入了这个陷阱:主体和客体、精神与物质、实质和附件等出现在存在的范畴,并凝结成意识形态的外壳,即哲学。对于实质存在的本体论,柏拉图那里只是出现了暗示,然后是中世纪的伟大神秘主义者——首先是尼古拉斯以及巧合的对立面(coiincidentia oppositorum)概念——最后是黑格尔,他用辩证法似乎把所有流动之物都打破了。如何将历史性与世界的存在性联系起来,或者人们如何识别的世界历史运动规律的驱动力?
毫无疑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辩证法对卢卡奇来说是不动的运动者——但自然的辩证法是什么意思呢?卢卡奇对恩格斯的怀疑日益积累。但是,如果辩证法只有在社会领域才是合理的,那么问题又来了:我们是在处理先天的观念、先验的意识形式、社会历史上产生的范畴,还是在处理在自然的新陈代谢中的人的反应?卢卡奇在美学理论先是与错误和试验理论斗争,后试图将美解释为人类发展的产物,他认为在本体论中找到了动向:目的论假设。这是特别需要强调的问题。但我可以从与卢卡奇本人的近距离接触中证明,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如何执着地要找到人类历史动力的核心,这是他在社会存在本体论中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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