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历史的地理基础
黑格尔:历史的地理基础
助成民族精神的产生的那种自然的联系,就是地理的基础。假如把自然的联系同道德“全体”的普遍性和道德全体的个别行动的个体比较起来,那末,自然的联系似乎是一种外在的东西。但是我们不得不把它看作是“精神所从而表演的场地,它也就是一种主要的、而且必要的基础。我们首先要声明的,就是在世界历史上,“精神的观念在它的现实性里出现,是一连串外部的形态,每一个形态自称为一个实际生存的民族。但是这种生存的方面,在自然存在的方式里,属于“时间”的范畴,也属于“空间”的范畴。每一个世界历史民族所寄托的特殊原则,同时在本身中也形成它自然的特性。“精神赋形于这种自然方式之内,容许它的各种特殊形态采取特殊的生存,因为互相排斥乃是单纯的自然界固有的生存方式。这些自然的区别第一应该被看作是特殊的可能性,所说的民族精神便从这些可能性里滋生出来地理的基础便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我们所注重的,并不是要把各民族所占据的土地当做是一种外界的土地,而是要知道这地方的自然类型和生长在这土地上的人民的类型和性格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个性格正就是各民族在世界历史上出现和发生的方式和形式以及采取的地位。我们不应该把自然界估量得太高或者太低:爱奥尼亚的明媚的天空固然大大地有助于荷马诗的优美,但是这个明媚的天空决不能单独产生荷马。而且事实上,它也并没有继续产生其他的荷马。在土耳其统治下,就没有出过诗人了。
有好些自然的环境,必须永远排斥在世界历史的运动之外,也是我们首先必须加以注意的。在寒带和热带上,找不到世界历史民族的地盘。因为人类觉醒的意识,是完全在自然界影响的包围中诞生的,而且它的每一度发展都是“精神”回到自身的反省,而同自然界直接的、未反省的性质相反对。所以自然是这种对峙的抽象过程中的一个因素;自然是人类在他自身内能够取得自由的第一个立脚点,这种自由解放不容为自然的障碍所留难。“自然”,恰好和“精神”相反,是一个量的东西,这个量的东西的权力决不能太大,以致它的单独的力量可以成为万能。在极热和极寒的地带上,人类不能够作自由的运动,这些地方的酷热和严寒使得“精神不能够给它自己建筑一个世界。亚理斯多德已经说过:“迫切的需要既然得到满足,人类便会转到普遍的和更高的方面去。”但是在极热和极寒的地带,这样的需要可以说是从来没有间断过,从来没有幸免过的。人类刻刻被迫着当心自然,当心炎日和冰雪。历史的真正舞台所以便是温带,当然是北温带,因为地球在那儿形成了一个大陆,正如希腊人所说,有着一个广阔的胸膛。在南半球上就不同了,地球分散、割裂成为许多地点。在自然的产物方面,也显出同样的特色。北温带有许多种动物和植物,都具有共同的属性。在南温带上,土地既然分裂成为多数的地点,各种天然的形态也就各有个别的特征,彼此相差很大。
世界分新与旧,新世界这个名称之所以发生,因为美洲和澳洲都是晚近才给我们知道的。但是美澳两洲不但是相对地新就是从它们整个物理的和心理的结构来说,它们实在也是崭新的,它们在地质学上的古老,和我们无关。我并不否认它们的光荣,就是当地球形成的时候,新世界是和旧世界同时从海里涌现出来的。可是南美洲和亚洲间的岛屿显出了一种物理上的未成熟性。这些岛屿大多数在构成上好像是岩石上覆了一层泥土,从无底的深渊里涌了出来,显出新近发生的性质。新荷兰也同样显出一种没有成熟的地理性质。因为我们在新荷兰,假如从英国入殖居的地方出发,深入到那片土地内部去,我们就会发见不少巨大的河流,它们还没有形成河床,而只消失在大草泽中。关于美洲和它的文化程度,特别是墨西哥和秘鲁的文化程度,我们虽然获有报告,但仅仅是一种完全自然的文化,一旦和精神接触后,就会消灭的。美洲在物理上和心理上一向显得无力,至今还是如此。因为美洲的土著,自从欧罗巴人在美洲登陆以后,就渐渐地在欧罗巴人的活动气息下消灭了。在北美合众国里,全体公民都是欧罗巴人的后裔,一般老土著不能够和他们同化,都给他们驱逐到内地去了。那些土人自然也采取了欧罗巴人的一些技能,像狂饮白兰地酒便是一个例子,但是这对于他们发生种毁灭的影响。在南美洲,土人们所受的虐待更加厉害,他们被迫做着那种不能胜任的苦工。美洲土人的特性便是一种柔和而没有热情的气质,对于一个克来俄尔人(中译者按:即生长在萄牙领或者西班牙领的美洲土地上的欧罗巴人)是恭敬顺从,而对于欧罗巴人更是顺从得厉害。欧罗巴人非经过很长的时期决不能够唤起他们一些独立的精神。这些土人在种种方面,甚至在身材方面的低劣,都是非常显著的。只有巴塔哥尼亚一地全属南方风气的部族比较上有更强有力的性格,但是仍然没有脱掉粗暴和野蛮的自然状态。当耶稣会和天主教教士们设法使这种印第安人马惯于欧洲的文化和礼貌的时候(大家知道,他们在巴拉圭已经成立了一个国家,在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已经成立有修道院),他们开始和印第安人密切起来,并且给他们规定了日常的功课,他们虽然性情懒惰,因为在教士们的权威之下都还遵奉了这些功课行事。这些规定(甚至为了提醒他们夫妇间的义务起见,必须夜半鸣钟),首先是非常聪明地专门致力于各种欲望的创造,因为欲望是人类一般活动的推动力。美洲土人体质的孱弱,实在是输送黑人到美洲去的主要原因,新世界中许多必不可少的工作都要用黑人来担任。原来黑人们对于欧洲文化的感受性大大地超过了印第安人,曾经有过一位英格兰旅行家举出许多例子,其中有着黑人成为胜任愉快的教会人员、医务人员等等(那种秘鲁奎宁皮的用法也是一个黑人首先发现的),但是在美洲土著中,这位英国旅行家只知道一个土人,他的智力已经充分发达,他居然能够从事研究学问,但是开始不久他就因为狂饮白兰地酒而死了。美洲土人体质既然这样孱弱又加上缺少文明进步所必需的各种工具,他们缺少马,缺少铁别人就用马和铁来做征服他们的重要工具。
美洲原有的民族既然已经差不多消灭完了,所以人口中有力的分子,大概都是从欧洲来的。美洲所发生的事情,都从欧洲发动。欧洲的过剩人口现在都输送到美洲去,这和从前日耳曼市国都市里人口移出的情形极相仿佛,因为那些帝国城市中营业都为同业公会所垄断,工商贸易成了刻板文章,于是有许多人就迁避到不受同业公会控制的其他城市中去,那边的负担也比较轻些。新的城市便是这样和日城市一同产生出来了,因此在汉堡的旁边有亚尔多纳,法兰克福的旁边有欧芬巴克,努连堡的旁边有平耳特,日内瓦的旁边有卡鲁日。所以欧洲的旁边有美洲,它们的关系也是类同的。许多英国人已经卜居在美洲,那里没有种种负担和课税,那里辽阔的土地,经过欧洲人联合使用许多技巧和智能的一番开发工作,很能够获得一些收获。其实、这对于移民确实有着许多利益,因为那些移民解除了在国内足以为他们事业上障碍的一切,同时又随身带去了欧洲的独立精神和欧洲熟练的技术;对于那些愿意刻苦工作、而在欧洲没有获得工作机会的人们,美洲真是可以一显身手的好地方。
大家知道,美洲分为南北两部分,一个巴拿马地峡把它们接连起来,但是这个地峡并没有成为它们互相交通的枢纽。这两部分可以说有着最显著的差别。北美洲的东部海岸一带,显出一片广大的滨海地带,在那后方蔓延着一连串锁链似的山脉——青山山脉或者称做阿帕拉契安山脉,迤北则有阿利给尼山脉,从这些山头上发源的许多河流灌溉着这片地方一直到海滨,同时这片滨海地带还给了北美合众国最美满的利益,而北美合众国便是在这个区域里缔造出来的。在那串锁链似的山脉背后,圣·罗伦士河滔滔地从南向北流去(和几个大湖相连接),加拿大北部殖民地就在这条河上。更向西去,我们遇到浩瀚的密士失必河流域、以及密苏里河和俄亥俄河流域,密士失必河受了这两条河的水,转而流入到墨西哥海湾去。在这个区域的西部同样也有一连串锁链似的山脉,经过墨西哥和巴拿马地峡而在安第斯或者科的勒拉的名称下,把南美洲全部西岸的一条边境划然割开。这条边境比较北美洲东部滨海地带来得狭窄,所给的利益也比较少。在这条边境上位置着秘鲁和智利。在南美洲的东部,有巨大的奥利诺哥和亚马孙两条河向东流去;它们形成了广大的峡谷,因为它们都是广阔的荒原,所以并不适宜于耕种。向南流去的河有拉巴拉他河,它的支流一部分发源于科的勒拉山脉,一部分发源于亚马孙流域和本流域间北部的分水岭。巴西和各西班牙共和国都属于拉巴拉他河流域。哥伦比亚是南美洲北部的滨海区域,在它的西部,那条马革达雷那河沿着安第斯山脉流入加勒比海。
除了巴西以外,南美洲和北美洲一样,都成立了共和国家。如果把南美洲(把墨西哥看做其中一部分)和北美洲来比较,那末,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惊人的对照。
在北美洲,我们看到一番繁荣的气象,一种产业和人口的增加,公民的秩序和巩固的自由;而且全部联邦构成一个国家,并且有它的若干政治的中枢。在南美洲就不同了,各共和国完全以武力为基础;它们的全部历史是一种继续不断的革命;已经联合的各邦忽然分散开来;先前分立的各国忽然联合一起;而这一切的反复变迁没有不是导源于军事革命的。南北二洲进一步的差别表现出两种相反的方向,一种在政治方面,一种在宗教方面。南美洲,在那里殖民和操纵政治的是西班牙人,信奉的宗教是天主教:在北美洲,虽然各教各宗无所不有,然而根本上乃是耶稣新教。还有一种更大的差别,就是南美洲是被征服的,而北美洲是被殖民的。西班牙人占领南美洲,是想统治它,想靠做官聚敛来发财。由于他们所属的母国相距很远,他们的欲望得以恣肆横流,而且还用威迫利诱统治了印第安人。北美洲和它正相反,是完全由欧洲人所殖民的。在英国,清教徒、圣公会教徒和天主教徒既然永远在相互争斗之中,所以忽而一派占强,忽而他派得势,因此,许多人便移植到了海外,去求宗教的自由。他们都是勤勉的欧洲人,他们从事农业,种植烟草和花等等。那里的居民马上都聚精会神于劳动种植,而他们这一种团体的生存基础既然建筑在使人与人结合的各种需要上,安宁上,公民权利、安全和自由上,以及各个人如同原子构成物的集体生活上;所以,国家仅仅是某种外在的东西,专事保护人民的财产。从耶稣新教方面产生了各个人的相互信赖——对于他人心术的信托;因为在耶稣新教教会里,全部人生——人生的一般活动-都是宗教的事业。相反地,在天主教内,这样一种信赖的基础无从存在;因为在世俗的各种事件中,只有暴力和自动服从才是行为的原则;而被叫做宪法的种种形式,在天主教下仅仅是一种应急的手段,而不是拿来制止不信任。
假如我们再拿北美洲来和欧洲相比较,我们便发现北美洲实在是一种共和政体永久的楷模。那里有一种主观的统一,因为那里有一位大总统是国家的元首,为了防止任何君主野心起见,大总统每四年选举一次。财产的普遍保障和租税的几乎豁免,是不断地被人称颂的事实。从这些事实里我们可以看出公众的基本性格——个人没有不追求商业利润、赢余和营利的,私人的利益占了优势,仅仅为了私利而服从公益。我们固然也发现法律的关系——部形式上的法典;但是对于法律的遵守并不就是人心的正直,因此,亚美利加商人常被人指摘为藉法律的保护来行使欺诈。假如在一方面,像我们前面所说,耶稣新教形成了信赖的重要原则,那末,在另一方面它就得相当承认感情这因素的合法性,以致进展成为各种的任性妄为。采取这种立场的人们以为,既然每一个人可以有他特殊的世界观,因此,他自己也可以有一种特殊的宗教。因为这个原故,宗教便分裂成为那么多的宗派,简直荒谬到了极点:其中有许多宗派的礼拜形式是种种痉挛的动作,而且有时候居然是最肉感的放纵。这种彻底的信仰自由造成了这样一种局面,许多教堂会众们可以全凭他们的高兴,选任和辞退教士:因为那里的教会不是独立的生存——不具有一种实体的精神的实在,和相当长久的表面的组织——相反地,宗教的事务是凭当时会众们的高兴来处理的。在北美洲,最放浪不羁的想象通行于宗教事件上,像欧洲各国向来保持着的那种宗教统一是没有的,因为欧洲各国内宗教上的门户之分,也只限于少数的信条。至于北美洲的政治状况,合众国国家生存的普遍目的还没有固定,一种巩固的团结的需要也还没有发生;因为在一个现实的国家和一个现实的政府成立以前,必须先有阶级区别的发生,必须贫富两阶级成为极端悬殊一大部分的人民已经不能再用他们原来惯常的方式来满足他们人生的需要。但是美洲向来没有这种压迫,因为它那里殖民的门路终年大开,一批批的人源源不绝地向着密士失必河流域的平原涌进。有了这个出路,不满足的主因便解除了,现有的民治状况也可以继续维持了。要拿北美合众国来和欧洲相比较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欧洲,无论有多少移民出去,它没有那一种天然的人口出路。假如日耳曼森林那时还存在的话,法国大革命或许就不会发生了。一直要等到北美洲所提供的无边无际的空间已经充塞无余,国家社会上各分子又不得不互相火并的时候,那时它才能够和欧罗巴相比较了。如今北美洲还在有土地可以开垦的情形下。一直要等到那种时候,就像欧洲一样,农民的直接增加遭到了限制,然后人民才不会去向外占据土地,而是向内互相压迫——要在城市中找职业,并且和本国人做交易,这样便形成了市民社会的一种严密的系统,而且需要一个有组织的国家。北美合众国没有一个邻国(像欧罗巴各国相互关系上的那种邻国),为它所不能信任,用不着对它保持一种常备军。加拿大和墨西哥并不是可以害怕的对象,英格兰也有了五十年的经验,知道自由的亚美利加比起附庸的亚美利加对于她更为有利。北美共和国的民军,在独立战争中作战的英勇,并不比西班牙王腓力普二世统治下的荷兰人来得差;但是一般都是如此,就是,假如独立没有成为紧要的关头,那末,所表现的战斗力量也就要差一些,所以在一八一四年间北美民军对英国人的战事成绩就很平常了。
这样看来,亚美利加洲乃是明日的国土,那里,在未来的时代中,世界历史将启示它的使命——-或许在北美和南美之间的抗争中。对于古老的欧罗巴这个历史的杂物库感到厌倦的一切人们,亚美利加洲正是他们憧憬的国土。据称拿破仑曾经说过“这个衰老的欧罗巴使我无聊。亚美利加洲应当放弃以往“世界历史”发展所根据的地盘。到现在为止,新世界里发生的种种,只是旧世界的一种回声,一种外来生活的表现而已;同时它既然是“明日的国土”,我们这儿便不提它,因为讲到历史,我们必须研究以往存在的和现在存在的东西。讲到哲学,我们所应当从事研究的(严格地说来),既然无所谓过去,也就无所谓未来,而是现在存在并且永恒地存在——我们应该研究的便是“理性”;这个已经很够我们研究了。
我们姑且放下新世界和它可能引起的种种梦想,现在我们再转回来讨论旧世界——“世界历史的舞台;我们首先必须注意的,是旧世界的各种自然因素和自然环境。亚美利加洲分做了两部分,虽然为一个地峡所连接,但是这个地峡只形成了一种外部的、物质的联系。相反地,那个位置在亚美利加洲对面而被大西洋所隔开的旧世界,它的连续性却给一个深深的海口阻了。这个海口便是地中海。组成旧世界的三大洲相互之间保持着一种本质上的关系,形成一个总体。这三大洲的特征是:它们围绕着这个海,因此有了一个便利的交通工具;因为河川江海不能算做隔离的因素,而应该看作是结合的因素。英格兰和布列坦尼,挪威和丹麦,瑞典和利芳尼亚,都是由海来结合的。同样地,地中海是地球上四分之三面积结合的因素,也是世界历史的中心。号称历史上光芒的焦点的希腊便是在这里。在叙利亚则有耶路撒冷——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中心点。它的东南部则有麦加和麦地那,乃是回回教徒信仰的摇篮地。迤西则有特尔斐和雅典,更西则有罗马还有亚历山大里亚和迦太基也在地中海上。所以地中海是旧世界的心脏,因为它是旧世界成立的条件,和赋予旧世界以生命的东西。没有地中海,“世界历史便无从设想了:那就好像罗马或者雅典没有了全市生活会集的“市场一样。广大的东亚是和世界历史发展的过程隔开了的,从来没有参加在里边;北欧也是一样,它后来方才参加了世界历史,而且在旧世界持续的时期中它没有参加世界历史;因为这个世界历史完全限于地中海周围的各国。凯撒横渡阿尔卑斯山脉-征服高卢,日耳曼人从此便和罗马帝国发生了关系——是在历史上开了一个新纪元,因为从此以后,世界历史就拓展到了阿尔卑斯山之外。东亚和阿尔卑斯山外的那个区域,便是地中海四围人生活动中心的两个极端——世界历史的开始与完结——它的兴起和没落。
现在我们必须规定那些比较特殊方面的地理上的差别,我们要把这些差别看作是思想本质上的差别,而和各种偶然的差别相反对。这些特殊的差别计有如下三种:
1、干燥的高地,同广阔的草原和平原。
2、平原流域,——是巨川、大江所流过的地方。
3、和海相连的海岸区城。
这三种地理上的因素是主要的,我们在地球各部都可以看到这三种差别。第一种是实体的、不变的、金属的、高起的区域闭关自守,不易达到,但是也许宜于把冲动送到其他各地:第种是文明的中心,而且还没有开发的独立性;第三种表现和维持世界的联系。
1、高地 我们看见这一类高地在蒙古利亚人(就这个字的广义来说)所居的中亚细亚:从里海起,这些草原向北蔓延到黑海。和这相同的土地有阿刺伯沙漠、非洲巴巴利沙漠、南美洲奥利诺哥河流域和巴拉圭荒原。这种高地有时得到一些雨量,或者为河流泛滥所灌溉(如奥利诺哥河流域便是),当地居民的特色,是家长制的生活,大家族分为个别的家庭。这些家庭殖居的区域,都是寸草不生之地,或者只有短时期的生产;所以居民的财产不在于土地——他们从土地上只能够得到些微的收获-而在于和他们一起飘泊的牛羊。他们在平原上游牧了一个时期,等到草尽水涸,整个部落又走到别处去。他们无忧无虑地丝毫不做冬天的准备,因此,常常要宰掉半数的牲畜。在这些高地上的居民中,没有法律关系的存在,因此,在他们当中就显示出了好客和劫掠的两个极端;当他们,例如阿刺伯人,处在文明民族的围绕之中,劫掠更为通行。阿刺伯人打劫时都得力于他们的马匹和骆驼。蒙古人用马乳做饮料,所以马匹是他们作战的利器,也是他们营养的食品。他们大家长制的生活方式虽然如此,但是他们时常集合为大群人马,在任何一种冲动之下,便激发为对外的活动。他们先前虽然倾向和平,可是这时却如洪水一般,泛滥到了文明国土上,一场大乱的结果,只是遍地瓦砾和满目疮痍。这样的骚动,当这些部落由成吉思汗和帖木儿做领袖时,就曾经发生过:他们毁灭了当前的一切,又像一道暴发的山洪那样猛退得无影无踪,——绝对没有什么固有的生存原则。他们从高原横冲到低谷。低谷间住的是和平的山夫们、牧人们,他们也靠耕种为生,像瑞士人民那样。亚细亚洲也有这样的人民,然而大体上说来,他们是比较不重要的成分。
2、平原流域 这些是被长江大河所灌溉的流域;形成这些流域的河流,又造成了它们土地的肥沃。属于这种平原流域的有中国、印度河和恒河所流过的印度、幼发拉底斯河和底格里斯河所流过的巴比伦、尼罗河所灌溉的埃及。在这些区域里发生了伟大的王国,并且开始筑起了大国的基础。因为这里的居民生活所依靠的农业,获得了四季有序的帮助,农业也就按着四季进行;土地所有权和各种法律关系便跟着发生了——换句话说,国家的根据和基础,从这些法律关系开始有了成立的可能。
3、海岸区域 一条江河尚且可以把全境划成许多区域,海洋自然更是如此;因此,我们惯常把水看作是分隔的元素。尤其晚近以来,人们坚持主张,以为国家必须依照自然的形态加以划分。可是,反过来说,也可以提出这样一个基本的原则,认为结合一切的,再也没有比水更为重要的了,因为国家不过是河川流注的区域。例如西利西亚是奥得河流城;波希米亚和萨克森是易北河流域;埃及是尼罗河流域。江河是这样,海也是这样,这种情形已经在前面说过了。只有山脉才是分隔的。所以庇利尼斯山脉断然把西班牙和法兰西分开来了。自从东印度和亚美利加洲被发现了以来,欧罗巴人和这些地方往来就从没有间断过;然而他们并没有深入到阿非利加洲和亚细亚洲的内地去,因为陆上交通比较海上交通要繁难得多。总而言之,就只因为地中海是一片海,所以它成了中心。如今让我们再来看看在这第三种土地的条件下的各民族性。
大海给了我们茫茫无定、浩浩无际和渺渺无限的观念:人类在大海的无限里感到他自己底无限的时候,他们就被激起了勇气,要去超越那有限的一切。大海邀请人类从事征服,从事掠夺,但是同时也鼓励人类追求利润,从事商业。平凡的土地、平凡的平原流域把人类束缚在土壤上,把他卷入无穷的依赖性里边,但是大海却挟着人类超越了那些思想和行动的有限的圈子。航海的人都想获利,然而他们所用的手段却是缘木求鱼,因为他们是冒了生命财产的危险来求利的。因此,他们所用的手段和他们所追求的目标恰巧相反。这一层关系使他们的营利、他们的职业,有超过营利和职业而成了勇敢的、高尚的事情。从事贸易必须要有勇气,智慧必须和勇敢结合在一起。因为勇敢的人们到了海上,就不得不应付那奸诈的、最不可靠的、最诡谲的元素,所以他们同时必须具有权谋——机警。这片横无边际的水面是绝对地柔顺的——它对于任何压力,即使一丝的风息,也是不抵抗的。它表面上看起来是十分无邪、驯服、和蔼、可亲;然而正是这种驯服的性质,将海变做了最危险、最激烈的元素。人类仅仅靠着一叶扁舟,来对付这种欺诈和暴力;他所依靠的完全是他的勇敢和沉着;他便是这样从一片巩固的陆地上,移到一片不稳的海面上,随身带着他那人造的地盘,船——这个海上的天鹅,它以敏捷而巧妙的动作,破浪而前,凌波以行——这一种工具的发明,是人类胆力和理智最大的光荣。这种超越土地限制、渡过大海的活动,是亚细亚洲各国所没有的,就算他们有更多壮丽的政治建筑,就算他们自己也是以海为界——像中国便是一个例子。在他们看来,海只是陆地的中断,陆地的天限;他们和海不发生积极的关系。大海所引起的活动,是一种很特殊的活动;因为这个原故,许多海岸地,就算它们中间有一条河做联系,差不多始终和内地各国相分离。所以荷兰和德意志分开,葡萄牙和西班牙分开。
三种土地既如上述,现在我们要观察和世界历史有关的三大洲,在这里,上述三个因素表现得也很显著:阿非利加洲是以高地做它的主要的、古典的特色,亚细亚洲是和高地相对的大江流域,欧罗巴洲则是这几种区别的综合。
阿非利加洲必须分做三部分:第一部分在撒哈拉沙漠的南面,是阿非利加洲本部,这是我们几乎毫无所知的高地,附有狭窄的沿海地带;第二部分在撒哈拉沙漠的北面,我们可以称它做欧罗巴的阿非利加,是一片沿海地;第三部分是尼罗河区域,它是阿非利加洲绝无仅有的平原地,同亚细亚洲相毗连。
自有历史以来,阿非利加洲本部,对于世界各部,始终没有任何联系,始终是在闭关之中;它是拘束于自身之内的黄金地,——幼年时代的地方,还笼罩在夜的黑幕里,看不到自觉的历史的光明。它孤立的性格不但由于它的热带性,而在本质上也是由于地理环境所造成。它所形成的那个三角形(就是以它的西部海岸——那在几内亚海湾成为深深凹入的角度——为一边,同样又以它的东部海岸到加尔达甫为另一边)在两条边上的那种结构,使它成为极其狭窄的海岸地,只有在寥寥几点上可以住人。从这个海岸地再向内部伸延,便有差术多同样大小的一带沼泽地,草木非常繁茂畅盛,满住着饕餮的禽兽、各类的毒蛇,——这一地带的空气对于欧洲人是有毒害的。这片沼泽地带形成一连串高山峻岭的山麓,只在若干相去很远的地带才有河流通过,而且河流经过的地带也不能作为同内部沟通的枢纽;因为山脉上部绝少中断,就是中断也不过是一些狭隘的山谷,往往急湍奔流,瀑布飞进,不能航行。自从欧洲人知道这个地带,并且加以割据的这三百年或者三百五十年以来,他们只偶尔(并且也只有很短的时期)翻过了几处山头,而且从来没有人在山头那边的地方定居过。那些地方包围在那一丛丛的高山里,真是一片片未知的高地,黑人们也很难得从那里经过。十六世纪期中,在许多很远很远的地点,曾经有过剽悍可怕的部落,突然来冲击山坡上那些比较驯良的居民。究竟当时内部曾经有过什么运动发生,那种运动又是什么性质,我们都无从知道。关于那些部落,我们只知道一幅对照,就是他们在历次战争和远征中间:他们的行为表现出了最冥顽的不人道和最可恶的野性,等到后来他们的狂风暴雨停止,一切又恢复到镇静的和平时候,他们和欧洲人相熟起来,对于欧洲人又表示得和善可亲了。这幅对照用于佛刺族人和蛮丁哥族人,这两族人都殖居在塞内加尔和冈比亚。阿非利加洲的第二部分便是尼罗河区域——埃及;这个地方宜于成为独立文明的一个伟大的中枢,所以从阿非利加洲本身对于世界其他部分的关系来看,这个地方真是阿非利加洲独一无二的地方。阿非利加洲北部可以特别叫做海岸区域(因为埃及时常被地中海赶回去的),位置在地中海和大西洋上;这是一片优美的区域:迦太基曾经一度建国在这里——现在则有摩洛哥、阿尔基尔、突尼斯、的黎波里。这个地方原来要属于欧罗巴洲,并且必须附属于欧罗巴洲:近来法国人在这方面获得了一番成功;这个地方如像近亚细亚,有倾向欧洲的趋势。这个地方曾经轮流做过迦太基人、罗马人、拜占庭人、莫苏尔人、阿刺伯人的天下,这是欧罗巴洲利害关系的所在,欧洲人始终要努力争取一个立足点。
阿非利加洲特有的性格是难于理解的,因为研究到这种性格时,我们必须完全放弃和我们一切观念自然地相连的东西,——-就是“普遍性”的范畴。在黑人生活里的特征,便是他们的意识还没有达到任何牢固的客观性的直观,例如上帝或者法律,在这种客观性里包含着人类的意志,而且人类得在这种客观性里有了他自己本质的直观。他自己是一个个人,他和他的本质的普遍性两者之间的区别,阿非利加人在他的生存的一律的、未开发的单一里还没有能够实现到;所以对于一个绝对的“存在”,另一个高出于他个人自己的存在的知识,他全然没有。如前面已经说到的,黑人所表现出的,是完全野蛮和不驯的状态里的自然人。我们假如要正确地理解这个自然人的时候,我们必须放弃一切敬神和道德思想,必须放弃我们所称为感情的一切东西:在这种性格典型里绝对找不出什么合于人道的地方。那些传教士丰富而圆到的报告里全然证实了这一点,惟一能够把黑人引入到文化领域以内的方法或者途径,似乎只有穆罕默德教了。穆罕默德教徒们同时又比较欧洲人懂得怎样深入非洲内地。要明白黑人所占的文化阶段,最好先考虑一下他们的宗教情形。我们对于宗教第一个观念,就是人类方面对于一种“高等权力的意识——就算这种“高等权力仅仅被看作是一种自然权力——他觉得他自己比起了这种权力,只是一种比较微弱卑贱的存在。人类开始意识到较高于人类的存在的时候,宗教也就开始。至于黑人就是希罗多德斯也把他们称作巫人:在巫术中,并没有上帝的观念,也没有道德的信仰;巫术把人类当作最高权力,只有人类单独对于自然权力占有支配地位。所以这里绝没有对于上帝的精神的崇拜,也没有一种公理的制裁。上帝发出雷霆,但是并不因此就被人承认为上帝。因为就人类的灵魂来说,上帝必然高出一位雷神之上,但是在黑人当中并非如此。他们虽然不免意识到依赖自然——因为他们需要风暴、雨量、雨季终止等等有益的影响——可是这一层并不能够使他们意识到一种“高等权力”:他们自命为支配着各种元素,他们把这个称作“魔术”。君主们都委任了一些大臣,专门役使天地间各种元素的变化,这样的魔术大师到处都有,他们主持种种特殊的仪式,例如手势、舞蹈、叫嚣、欢呼,形形色色,无不具备,而在这一片扰攘之中,他们开始振振有词地念他们的咒语。他们宗教里的第二个因素,便是赋予这种超自然的权力以一种外表的形式,用许多影像将潜伏的力量表现到现象的世界上来。因此,他们所拟想的超自然权力绝不是真正客观的、在本身中牢固的、和他们不同的东西,却是他们环境里随便可以遇到的东西。毫无鉴别地,他们就拿了这件东西尊崇为“神”;不管这是动物、树木、石头、或者木偶。这就是他们的迷信物——Fetish,Fetish这个字是葡萄牙人所首先传布,从feitizo魔术一语化出来的。这儿在迷信物里自然表现出一种客观的独立性,对照着人类专恣的幻想:然而这种客观性既然不过是个人将他的幻想投形于空间,那末,个人仍旧是他造成的形像的主人了。因此,假如有任何灾变发生,如久旱不雨、谷物歉收等等,他们就绑架这迷信物,鞭打这迷信物,毁灭这迷信物,把它丢在粪土中,而立刻另造一个出来,就这样把它操纵在他们自己的权力之内。这一种迷信物既然没有宗教崇拜物的独立性,更没有审美艺术品的独立性;它仅仅是一件制造品,只表示出制造者的任意专断,而且永远是在他掌握之中的。总而言之,在这种宗教里,个人绝没有一点点依赖性。可是也有一个特色,显出它例外的地方;就是对于死人的礼拜——在这种礼拜中,他们死亡的先世和祖宗被他们看作是影响活人的一种权力。他们对于这件事情的观念,认为已死的祖先会用各种惩罚向世人报复——这正和欧洲中古时代对于妖巫的迷信相同。话虽如此,死人的权力也并不被看作是高出于活人的权力,因为一般黑人支配着死人,并且在死人身上行使魔术。因此,死人的权力实际上永远在活人的掌握之中,人的死亡,在黑人看来,也不是什么普遍的、自然的法则,他们甚至以为死亡也是魔术师恶意所招致的。照这种说法,人类的确是高出于自然之上;但是高出的程度,并没有超过人类任意的意志。人类把自然界看作是一种工具,他并不尊敬它,他依照自己的方式处理它、命令它。①
人类既然被看做是最高无上,这个事实连带地就是人类并不尊重他自己;因为人类必须先有对于“高等存在的意识,他才能够具有真正恭敬的观点。因为假如任意专断是绝对的东西是达到直观的惟一牢固的客观性,那末,精神在这个阶段上决不能够意识到任何的“普遍性”。因为这个原故,黑人对于人类总是怀着十足的轻蔑,这种轻蔑对于法律和道德所产生的影响,便形成了黑人基本的性格。他们又不知道灵魂不灭,虽然他们说是有鬼怪出现。人类的无价值,到了意想不到的程度。暴君虐政不以为非,杀人食肉视为惯常。我们欧洲人在本能上不吃人肉,假如我们能说人类具有本能的话。但是对于黑人来说,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吞啖人肉是完全符合阿非利加种族的普通原则在感官的黑人看来,人肉只是感官的一种对象——只是肉罢了。每逢国王去世,动辄有数百人被宰杀充食,俘虏们被屠杀,把他们的鲜肉在市场上出售;战胜者照例要吃他所杀的敌人的心。每当举行魔术的仪节时,巫师常常劈杀他第一个最好的人,把被杀的人的尸体分给大家去吃。黑人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奴隶制度。欧洲人把黑人收为奴隶运到美洲去贩卖。被卖做奴隶固然不好,但是他们在故土上的命运更要恶劣,因为他们那里也通行着同样地绝对的奴隶制度;奴隶制度的主要原则便是,人类还没有取得他的自由的意识,因此降而成为一件东西、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在黑人中间,道德的情绪极其微薄,或者更严格地说,道德的情绪简直是不存在的。父母可以出卖子女,子女反过来也可以出卖父母,双方都有这种机会。奴隶制度无孔不入的影响,把我们相互间所保持的道德上顾虑的一切维系扫除得一干二净,我们能够要求于他人的礼节等等,黑人心头从来也想不到。黑人的多妻主义,目的常常在于多生子女,好把他们一个个卖出去:这方面每每听得到天真的诉说,例如伦敦就有一个黑人叹息,说什么他现在是很穷很穷的人了,因为他已经出卖了他所有的亲戚。说到黑人所表示的轻蔑人道,其特色不是对人死视若无睹,而是简直把生命不当一回事。正因为他们把生命不当一回事,所以黑人和欧洲人交战时,除体力强大外,更表现出无穷的勇气,成千成百地被欧洲人的枪击倒。只有在生命有某种有价值的东西做目的的时候,生命才有一种价值。
其次,我们再把眼光转移到宪法的范畴,我们便可以知道黑种人全部的本性使他们不能有这类组织的存在。这个阶段上的立场只是感官的任意和意志的精力;这里根本谈不到承认什么精神的普遍的法则(例如家庭道德的法则等)。这里的普遍性只是独断的主观的选择。所以政治的维系就不能够具有用自由的法律来统治国家的特性。这里对于肆意独断的意志力,绝对没有什么维系,绝对没有什么拘束。只有外界的武力才能够暂时使国家团结起来。一位君主处在元首的地位,因为感官的野蛮世界只能用专制的暴力来约束。但是臣民既然和君主有同样粗暴的癖性,他们在另一方面也就使君主相当就范。在酋长(我们以后将称他为国王)之下,有许多别的酋长,他必须和他们商量假如他要兴兵作战,或者规定课税,他非得到他们的同意不可在这方面他多少能够行使职权,而且在有机可乘的时候,也能够用奸谋或者武力来杀死二三酋长。除此之外,国王又拥有其他一定的特权。在阿善提人中间,臣民死后所遗留下来的一切财产,都归国王承继。在其他各地,凡是没有出嫁的女子都为国王所有,谁要娶老婆,就得向国王去买她。假使黑人不满意于他们的国王,他们就把他废黜、杀却了事。在达荷美地方,臣民感到这种不满意的时候,他们便把鹦鹉蛋送给国王,作为不满意于他的统治的表示。有时候,他们也派一个代表团向他进言,说他为国贤劳必很辛苦,他最好还是休息一下。国王于是向他的臣民致谢,走到别室去,命妻女们把他绞死。相传古时有一个国家由妇女组成,以战胜、攻取著名,政府元首也是一个妇女。据说她曾经将亲生的儿子捣死在石臼中,用污血来涂她自己的身体而且常常备有被捣死的小儿的血。据说她把一切男子赶的赶杀的杀,并且下令把一切男孩子处死。这些女煞神毁灭了邻近地方的一切,时常又不得不出来劫掠,因为她们是不事耕种的。战争掠得的俘虏就当做丈夫来使用:怀孕的妇女们必须到营帐外去生产,假如产生下来是男孩子,就把他结果了事。据说这个丑声凹播的国家终于变为无影无踪了。再者,在黑人国家内,国王身畔老是随从着死刑执行官,他的职务被看做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国王虽然可以用他诛戮许多犯有嫌疑的臣下,但是遇着大臣们要杀国王的时候,国王自己也得死在他的手里。
不管黑人在其他各方面显出柔顺的性格,他们的狂热是能够鼓动起来的,而且只要鼓动起来了,就会超越一切的信仰。位英国旅行家叙述一段见闻如下:在阿善提决议开战的时候,一定首先举行庄严隆重的仪式,内中有一个节目,便是拿人血来洗国王的母亲的骸骨。国王为了要使自己国内激起相当程度的狂热起见,命令在他的京城里举行一次屠杀,当作战争的序幕。国王派人到英国总督胡琴孙那里去传话:“基督徒,你当心着,好好守护你的家属。死神的使者已经拔剑出鞘,就要在许多阿善提人的颈项上来试试它的锋芒,当战鼓响起来的时候,便是大众就死的信号。你假如能够前来,就到国王这边来吧,你本人用不着害怕什么。“战鼓隆隆地响起来了,一场可怕的屠杀也就开始了,谁走到街上碰见那些狂热的黑人,就没有活命。国王趁着这种时机,把他所疑忌的人全都杀掉了,于是这场惨杀就算是一番神圣的举动了。无论什么念头散播到了黑人心上,他就抓住了认真用他的全副精神干起来,但是这番蛮干就会引起一场浩劫。这般黑人常有一个长时期平静无事,但是骤然间他们的热情一澎湃起来,他们自己也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们之所以这样骚动而造成这种浩劫,正因为它并非为了什么内容,什么思想;它只是一种肉体的狂热而不是一种精神的狂热。
在达荷美的地方,国王寿终的时候,社会上一切维系完全解体了,王宫里开始无分彼此的破坏和暴动。国王所有的妃嫔(人数在达荷美恰为三千三百三十三人)都被残杀掉了,全城到处都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国王的妃嫔把惨死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全都盛装起来准备就死。一般执政当局赶忙宣告新王即位,藉此制止这种屠杀。
从上述种种情形看来,黑人特性的缺乏自制,已经是显然可见的了。在这种状态下,自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发展、什么文化而我们今日的所见所闻,在他们一向便是如此。黑人和欧洲人中间以往存在着并且继续着的惟一重要的联系,只有奴隶制度了。在黑人看来,这种奴隶制度并没有什么不妥当,而向来对于废除奴隶买卖最出力的英国人,却被黑人自己看作是寇仇。惠知道对于那些国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出卖他们的俘虏,甚至出卖他们自己的臣民:从上述的许多事实看来,奴隶制度在黑人之中曾经造成过更合人性的状态。从黑人中间这种奴隶制度的情形,我们推演出来一个理论(这个理论同时形成为这问题引起我们研究兴趣的惟一方面):就是自然的或天然的状态本身是一种绝对的和彻底的不公平状态,是违背正义和公理的。每一个中间的阶段,凡是在于这种状态和一个合理的国家之间的,都保留着一些不公平的因素与形态;所以就是在古希腊和古罗马各国里,我们也发现有奴隶制度,就像到了现代农奴制度仍然还是存在一样。不过奴隶制度既然这样在一个国家之中成立,它自身已经代表着从单纯的、孤立的、感官的生存而进展到了较高的一个阶段——一个教育阶段——来参加较高等道德以及和它相连带的文化的一个典型。奴隶制度,就它自身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人类的本质是自由的;然而人类首先必须成熟,才能够达到自由。所以逐渐废除奴隶制度,实在要比突然撤消它来得聪明、来得公允。
就在这里我们暂且放过阿非利加洲,不再提起它了。因为它不属于世界历史的部分;它没有动作或者发展可以表现。它里面的——在它北部的——那些历史的动作,应该属于亚细亚或者欧罗巴世界。迦太基曾经在那里表现了一个重要的、过渡的文明阶段:但是它既然是腓尼基人的一片殖民地,它自然应当属于亚细亚洲。埃及是人类精神从东方转入到西方的过渡,然而它并不属于阿非利加洲的“精神。我们对于阿非利加洲正确认识的,乃是那个“非历史的、没有开发的精神”,它还包含在单纯自然的状态之内,可是在这里只能算做踏在世界历史的门限上面。
我们结束了阿非利加洲这个小引,现在第一次置身到世界历史现实的舞台上来。这里只须把亚细亚和欧罗巴世界地理的基础,作一个概述。亚细亚洲在特性上是地球的东部,是创始的地方。对亚美利加洲来说,它固然是一个西方;但是欧罗巴洲一般来说,是旧世界的中央和终极,绝对是西方,亚细亚洲却绝对是东方。
“精神的光明”从亚细亚洲升起,所以“世界历史也就从亚细亚洲开始。
我们现在必须探讨亚细亚洲各部。它的物理的构造上显示出多种绝对的对峙,以及这些对峙本质上的关系。它的各种不同的地理原则在本身上是已经发展了的和完成了的各种形态。第一,我们必须把北部的倾斜地——西伯利亚除外不算。这个倾斜地襟带着阿尔泰山脉并且拥有着优美的河川,滚滚流入北极的海洋,这地方和我们这里全然不相关;前面已经说过,酷寒的北极地带是在历史的范围以外。但是亚细亚洲其余各地包括三个饶有趣味的区域:第一个区域和阿非利加洲相似,是一片巨大的高地,中间有一个山脉地带,包括着世界上最高的峰峦,这片高地在南部和东南部被穆斯·塔格山脉或者易美阿斯山脉所限制,再向南方就有喜玛拉雅山和它并行。向东则有自南徂北的一连串的高山,切断了黑龙江流域。北部则有阿尔泰山脉和松花江山脉;和松花江山脉相连的,在西北是木查特山脉,在西部是贝勒尔·塔格山脉,后者因有兴都·库什山脉而重新和穆斯·塔格山脉相结合。
这片巍峨的丛山为许多河川所流过,这些河川都有岸堤,并且形成了若干巨大的平原流域。这些平原流域多少受到过洪水的泛滥,有着非常膏腴和丰饶的许多中心,它们和欧罗巴洲的大河区域不同,因为它们只形成大河流域,而不像那些大河区域形成基本的平原,并且还有许多分支的平原。这种大河流域可以列举如下:中国平原流域为黄河和长江所构成;印度平原流域为恒河所构成——印度河则比较不很重要,它在北部规定了判查布的性质,而在南部则水流经过许多砂原。再向西南,则有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斯河等地,这两条河发源于亚美尼亚,沿着波斯山脉流去。里海也有相同的大河平原;在东部的那些平原是由流入盐海的乌浒河和药杀河所形成(这两条河又叫做该浑河和西浑河);在西部有居鲁士河和阿拉克栖河的平原流域(这两条河又叫做库尔河和阿拉斯河)。“高原”和“平原必须分别清楚:第三种土地就是这两者的混合地,在近亚细亚或者前亚细亚便能看得到。属于这第三种土地的,有阿刺伯——沙漠的地带、平原的高凉、宗教狂的帝国:还有叙利亚和小亚细亚,它们和海相连接,所以和欧罗巴洲交通不断。
说到亚细亚洲,上边关于地理上的差别的话,特别显得正确;就是说,牛羊牧畜是高原的生计,——平原流域从事农、工商业,——商业和航海在第三种土地上盛行。第一种的社会状态严格地是家长制的独立;第二种是所有权和地主农奴间的关系:第三种就是公民的自由。那种高原里,一方面有各种牛、马骆驼、绵羊等的饲养值得我们注意,同时我们也必须把那些游牧部落的安闲的、习惯的生活,以及他们在战争攻取中所表演出来的野蛮不驯的性格,两者分别清楚。这些民族没有发展到真正的历史,被一种强有力的冲动所左右,驱使他们改变了形状;他们的生活虽然不具有一种历史的内容,仍然可以从他们回溯到历史的开端。当然,各流域的民族比较更有兴趣。农业在事实上本来就是指一种流浪生活的终止。农业要求对于将来有先见和远虑,因此,对于普遍的东西的反省觉醒了,所有权和生产性实业的原则就孕育在这当中。中国、印度、巴比伦都已经进展到了这种耕地的地位。但是占有这些耕地的人民既然闭关自守并没有分享海洋所赋予的文明(无论如何,在他们的文明刚在成长变化的时期内),既然他们的航海——不管这种航海发展到怎样的程度——没有影响于他们的文化,所以他们和世界历史其他部分的关系,完全只由于其他民族把它们找寻和研究出来。高原四周的大山、高原的本身和大河流域,这三者便是亚细亚洲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特征;但是这三者自己并不是具体的、真实的历史元素。各极端间的对峙只被承认,而没有调和起来,所以处于迁徙无定的状态下的山地和高原种族,始终是把安居在那些肥沃的流域上当作一个努力的目的。在自然界里区别分明的这些地形特质,形成了一种主要的历史关系。前亚细亚把这两种地形的因素融合在一起,因此便和欧罗巴洲结有了关系;前亚细亚最为特异的,便是它没有闭关自守过,将一切都送到了欧罗巴洲。它代表着一切宗教原则和政治原则的开始,然而这些原则的发扬光大则在欧罗巴洲。
如今我们讲到欧罗巴洲,凡是在亚细亚洲和阿非利加洲所见到的那些地形上的差别,欧罗巴洲一概都没有。欧罗巴洲的性质含有先前所见各种差别对峙的消失——至少也是一种修正;所以欧罗巴洲具有一种过渡状态之比较柔和的本质。在欧罗巴洲,我们找不到同平原直接对峙的高原,所以欧罗巴洲的三部分要从另外一种立场来区分。
第一部分是南欧罗巴——面对着地中海。在庇利尼斯山脉以北,有许多绵延不绝的山脉横贯法兰西,而与阿尔卑斯相连接,后者把意大利从法兰西和德意志两地分割了出来。希腊也属于这部分的欧罗巴洲。希腊和意大利久已成为世界历史的舞台;它们当中部和北部欧罗巴还没有开发的时候,就给“世界精神”做了故乡。
第二部分是欧罗巴洲的心脏,当年凯撒征服高卢,就把这片心脏打开了。凯撒这番事业、这番成就,乃是壮年时期的,比起亚历山大那番事业,——青年时期的事业,产生了更丰富的后果。亚历山大企图提高东方来参加希腊生活,那番工程,依照它的内容来说,当然是最高贵、最优美的想象,但是不久就已风流云散,只不过是一个“理想罢了。在这个欧罗巴洲的中心,主要的各国是法兰西、德意志和英格兰。
末了,第三部分包括欧罗巴洲东北各国,——波兰、俄罗斯和各斯拉夫王国。它们到晚近才在历史的国家行列中出现,并且形成了、保持了欧罗巴洲和亚细亚洲的联系。如像前面所已经说过的,这些欧罗巴国家地形上的特质的区分,并不显著,而是互相平衡、消失。
——原文选自[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第123-147页。